“她竟还会说这样的话是吗?”尉迟晞轻声说道,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桑布,“我还以为她平日都只会循规蹈矩,喜怒从不爱形于颜色,没想到竟也是个爱得深的。”“您是皇上,在您面前谁不都得循规蹈矩,但若是都那般过日子,岂不是把人拘束死。”桑布叹气道,“她最是个不喜拘束的人,床要大得能滚来滚去的,每每回家就换宽敞的袍子,换宽大的鞋子,稍微板正一点儿的新衣服新鞋就不爱穿,总说箍着难受。头发也都随意半挽着,还总说恨不得都剪掉去。麻烦死个人……”桑布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平日见惯了活泼的秦亦,有时候还嫌她没个大人样,此时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却巴不得她能起来跟自己玩闹一场。“别哭,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太医不也都说,只要好生调养就会好起来的。”尉迟晞安慰着桑布道。“我、我是怕她自个儿心里不想活了……”桑布捂着嘴不敢哭得太大声,“我娘以前说过,如果人没了活下去的心气儿,一心只想自己死了才好,那便是真的就醒不来的。”尉迟晞被桑布说的惨白了脸,冲到门口朝外头吩咐:“把太医都给朕找来。”不多时十来个太医浩浩荡荡地进屋,跪地高呼:“臣等……”还没说完就被尉迟晞打断:“行了,别弄那些没用的了,都过来好生看看,若是人今夜醒不过来,你们便也都陪着去了罢。”众太医一听,额头的冷汗登时就都落下,全都说定会竭尽所能,让秦大人尽快醒来。但几个法子试过,却都还是不见效果。看着尉迟晞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最后医正一狠心道:“启禀陛下,请容臣使用针灸之法。”“针灸?可有把握?可有危险?”尉迟晞一叠声地问。“这……陛下,凡事皆有风险,看秦大人此时的情况,唯有试试这个法子了。”医正的意思似乎很明确,现在也就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尉迟晞听了以后大怒,手中的茶碗顺手就砸过去:“混账东西,你们下午是怎么说的,说将养两天就好,如今怎么弄得如此严重。”太医都低头不敢言语。腹诽不已,将养几天的确会醒,但自己的命却是没了。屋里一阵沉寂,却见桑布上前跟医正低声商议了半晌,而后说:“皇上如果信得过,这里倒有一方值得一试。”“什么方子?”尉迟晞忙问,“你且说来听听。”“是我爹留下的一个方子,我只记得配料和用法,但从未自己使过,刚才问了医正大人,说似乎可行,而且这法子即便不灵,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那还不赶紧。”尉迟晞唤人去备齐用料,看着桑布将所有东西一点点地研碎,搅拌均匀后,卷在一小张宣纸内,凑到烛台处点燃,然后轻轻放在秦亦的鼻下。纸卷刚燃过半,秦亦的睫毛便开始微微抖动,人也好似烦躁不安,身子扭动几下。待烧到尽头,所有人都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她忽然转醒,睁开眼睛一扭头,就瞧见了尉迟晞,自己竟就直接坐起身来笑着说:“殿下今儿个怎么起的这样早。”殿下?这是什么状况?满屋子的人都傻眼了。只听她继续笑,压低了声音说:“殿下,小的刚才做了个大大的美梦,梦见您做了皇上,小的也跟着做了官呢。”尉迟晞见她神情恍惚地怕是不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轻声问:“秦亦,秦亦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殿下这话问得真是奇怪,小的好得很,哪里有不舒服,您是不是要跟谁偷着出去顽,不乐意带我?”秦亦笑着问。“不是小的说您,可真不许跟那些个伴读的出去疯,都是些大宅门里头宠出来的霸王,说不好就整出事来的。”尉迟晞一见她这样,竟好似是回到了几年前,一琢磨这倒也不错,把中间关于李铮的全都洗掉,大不了重新活过也没什么不好。但他还没等说话,桑布就先带着哭腔道:“秦亦,秦亦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她以为是自己配的药才让秦亦变成这样的,心里又是害怕又是自责。“咦,阿布你怎么在这儿?”秦亦扭头诧异地问,“你不好生在家呆着这是干嘛来了,早晨不是还说要给我炖鱼的?”“哦……炖、炖鱼,炖好了……”桑布看见尉迟晞朝自己使眼色,忙磕磕巴巴地扯谎,“炖好了,这不是来找你回家吃鱼嘛!”“好,咱回家吃鱼,路上打点儿酒,在着人去请李铮和苏……”秦亦的话说了一半,登时打住,抬眼往外一瞧,都已经是夜半三更、灯火阑珊。她颤抖着身子,费了好大劲儿才转身过来问:“这别是日食吧,不然怎么这么黑?”心里却暗道,不会是半夜了吧?屋里人都没听懂这句话,都在绞尽脑汁想如何回答,外头忽然传来更鼓声,这回彻底是骗不下去了。“呵呵,呵呵……”秦亦忽然发出有些恐怖的笑声,“你们看我多傻,我竟梦到说李铮被砍头了,你们说我这梦是不是……”她越说声音越低,目光在尉迟晞和桑布脸上来回打转,“我不是做梦……我不是在做梦是吗?”“秦亦,你别这样,咱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儿回家再说。”桑布上前扶她,不料被她甩了个踉跄。“他人呢?”秦亦盯着尉迟晞的眼睛问。尉迟晞微微错开她恐怖的眼神直视,闷声道:“午时行刑,如今已经依照惯例,焚化了尸骨,将那骨坛子交给他的家人。”秦亦听到这儿,双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嘴里却喃喃道:“尉迟晞,你好狠的心啊!”心灰意冷心灰意冷大家圣诞节快乐!~~~~(》_《)~~~~~~~~(》_《)~~~~“并不是我狠心。他的罪行在这儿摆着,我心里即便再难接受,我也只能依照历法办事。”尉迟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我明白,你有你的为难,你的立场,但你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他?”秦亦伏在地上放声大哭。屋内一阵沉默,医正颤颤巍巍地走到尉迟晞身旁躬身道:“圣上,秦大人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能受凉。”尉迟晞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硬拗着将秦亦抱起,朝里面的床走去。“你放开我!你别碰我!”秦亦死命地捶打着尉迟晞的胸膛,但是力气始终是不如他的大,怎么都挣脱不开。屋内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全都退了出去,桑布站在帘幔旁,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秦亦挣脱不开,干脆放松手脚一动不动,唯有泪水从眼中不断涌出。尉迟晞将她放在床上,叹气道:“我知道你生气,但也总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好。”“还有什么值得爱惜的。”秦亦面色如土,无力地闭上双眼。“李铮的家族我尚未处置……”尉迟晞话说了一半就停住。秦亦听了这话,猛地睁开双眼盯着他问:“你连他家里都不放过?”“你是不是一早就在心里认定。这是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故意的?”尉迟晞眼底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但马上被他自己遮掩过去。“不是,对不起,我没怪你,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命不好。”秦亦又开始掉眼泪,“我不怪你,我只求你莫要再牵连他的家人。”“朝中自他认罪以来,所有要求牵涉家人的折子,全都被我压下不发,但你应该明白,这样一味地压制,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尉迟晞的手死死地抓住身旁的帘幔,几乎将其一把扯落。秦亦猛地坐起身,跳下床嚷道:“我要去他家,我,我要去李铮家……陛下,求您,让臣去他家送送他……”她嚷了两句后,又跪在尉迟晞面前哀声求着。她深深地俯下头,所以没看到尉迟晞脸上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