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的手从陆宸骁的脸上一滑而过,像是一个极为短暂而内敛的回应,“嗯。”
◎林晞把陆宸骁往自己这边拽了拽,“没不喜欢你。”◎
在医院人们暴露在疾病和死亡面前,所有的感官心绪也因此变得脆弱敏感。当黑夜笼罩,一切卸下伪装,归于寂静黑暗,便更是如此。此时,若只身一人,如洪水泛滥的是灭顶的绝望;可若是有人依偎,如潮水涌动的便是缱绻的情感。
陆宸骁坐在林晞身旁,一只手覆在林晞心口的位置,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想念父母吗?”
林晞像是只露了肚皮的猫,眯着眼摇了摇头,“他们去世很久了。”
陆宸骁没有回话。这半个多月他对着昏迷的林晞说了很多,仿佛每说一句,都是在卸下一层外表光亮坚硬,内里连接血肉筋骨的甲胄。直到此刻,他露出了自己最沉默也最温情的一面。
“那时我还很小,眼看着一场车祸夺走了所有人的性命。”林晞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就连情绪都没有太多的波动,“后来被别人领养。一个酒鬼,一个疯子。我就记得自己每晚都是坐着睡觉的,就怕他们谁一时兴起冲进来打我。”
说着说着,林晞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难堪的笑意,“我有时候在想他们领养一个孩子,不是为了行善,而是为了发泄。他们花钱养着我,就像买下了一个物品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一个被锁在房间里从不出声的小孩,可以任由他们宣泄心中的不满,给予他们无法在现实社会中获得满足的控制欲,让他们产生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幻觉与快感。”
“我知道自己是有报复心理的,不然我不会咬着牙考进警校。”林晞闭了闭眼,依旧能感受到陆宸骁的注视,“我觉得我在警校寻求的不是一种足以自保的能力,而是一个可以惩罚别人的身份。再往后进了省厅,来到市局,我也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去仇视和报复那些作恶的人。”
陆宸骁突然问了一句,“那你有回去找养父母寻仇吗?”
林晞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陆宸骁,摇了摇头,“我是背着他们填的志愿,进了警校以后,他们不敢找我,我也没有为难他们,最后通过协议解除了收养关系。”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压根就谈不上报复。”陆宸骁一手牵过林晞握拳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顺势滑落,探入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点一点推平了林晞扣死的手指,直入指尖,与人十指相扣,“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你宁愿以折磨自己为代价去原谅他们,其实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善良与坚强。就算他们妄想着打断你的骨头,也打不碎你的尊严。因为哪怕是度过了这样的童年,你选择的也不是向恶屈服,而是与恶共存。”
陆宸骁的声音很沉,沉到压着林晞的呼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去提审孙烨的路上,你说我永远也看不见别人对我的好,这话本来就没说错。这些经历在我心里发酵、变质,把我的世界扭曲成一个布满深沟一样的核桃,坚硬到能够抵御恶意,也同样拆解了很多善意。那些对于你们来说,习以为常的接受和付出,我都做不到。我”
虚空中好像有谁捂住了林晞的嘴,却又被他兀自挣开,“我无法分辨人与人之间接触的目的,也没法感知一个人心怀好意的模样。我以为所有人都是暴力的、自私的,我也知道自己是不值得的。所以我我只能模仿别人的喜怒哀乐。”
陆宸骁眼睁睁地看着林晞猛一下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听他低吼出一句,“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摔了粉碎。”
常人说到委屈动容的时候会流泪,但林晞流不出来。在与陆宸骁独处时,他的确敏感脆弱,被陆宸骁护得像个瓷娃娃一样。但事实是他是个已经摔了一地碎片的瓷娃娃,每一块碎片都如星光灿烂,也如刀刃锋利。
陆宸骁替林晞抹去唇上的血丝,“好了好了,咱不说了。越说越委屈,跟在这写小作文似的,一句一句形象生动,带着我的心也一起碎了。”
这样声嘶力竭地剖析自己,换作是个精力充沛的人都会觉得累得慌,更别说林晞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眼看林晞闭眼喘气缓不过神来,陆宸骁勾着食指在林晞鼻尖轻轻一刮,“是不是缺氧脸发麻了?”
林晞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陆宸骁把林晞的手重新牵回来,指尖一寸一寸捋着掌心的纹路,“你刚刚说不清楚别人说话处事的目的,我敢说所有人都一样糊涂。人心难测,只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好。至于你觉得自己误解了别人的好意,学不会完全的信任,那咱就慢慢来,这本来就是一件复杂也需要勇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