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大理寺监牢中,见到当时被她疾发的暗器削去两指的年轻和尚,本以为以观钦狡黠阴狠的脾性,她得斗智斗狠地与他周旋。岂料,那人是现钦无误,逃亡的这段日子似乎没令他吃多少苦头,清秀模样未变,身形亦未变,但大大不同的是他的智能。不管如何审问,观钦反反覆说着同样的话。“师兄要抓女人来玩,我帮他;师兄要杀人灭口;我帮他。都是师兄他们的错,我不得不帮,不帮,他们连我一块杀,连我一块杀……”从罪犯口中问不出结果,那总能问问黎王追捕的过程。穆开微这一边虽才五、六骑人马,但胯下的马匹皆是高头大马,她女子劲装已够醒目,身边的毕头、铁胆他们穿的又是官制卫服,一出现在江边,着实引来不少注目,这不,连那艘“暖月阁”画舫上的人都瞧过来。守在甲板上的随从快步进到船楼内,不一会儿船楼四边的纱幔全数撩起,卷高细帘,黎王肥硕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两手圈在嘴边张声便嚷——“是弟妹啊!怎这么巧?相请不如偶遇,今儿个可把想遇的人都遇上啰!”黎王突如其来的这一股亲热劲儿令穆开微略皱眉心。当她眯目看进船楼中,下颚蓦地收紧。黎王又嚷,“弟妹别急着走,上来坐坐啊!”道完,就见他扭头粗声催促下人们赶紧放小舟过来接她。“毕头、铁胆,你们先回‘六扇门’,余下的事我来办。夏秀夏香,在岸边等我。”交代完毕,穆开微忽然从马上拔身跃起。她没等黎王遣小舟来接,而是施展轻功朝江面窜去。从岸边到江上“暧月阁”画舫所在之处,中间尚有篷船和载货的竹筏来来往往,穆开微使的不是“水上飘”的轻身功去,却是将那三、四艘篷船和竹筏子作为“跳石踩点”之用,最后一记踩在老船夫的长篙上,一招回身燕漾空,身姿随即灵巧地落在画舫甲板上。“……呃,弟妹果然……了得……咦?”黎王一愣再愣,因为刚刚飞上他这艘画舫的康王妃竟掠过他,直接踏进大窗开敞的船楼内。寻欢作乐的场子,莺莺燕燕们少说有十余位,穆开微立在那儿,一手惯然地按在腰剑刀上,成束的一把青丝随江风飘扬,那姿态完全是“掌翼大人重出江湖”的模样。任谁对她都挪不开眼,她却谁也不瞧,只沉眉盯着坐在温柔乡里的傅瑾熙。她雎光如炬,声音清冷,笑笑问,“王爷那只手是不想要了吗?”此问一出,画租房里的宾客、乐师、歌妓和随从们无不颈后发凉,连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黎王都凉到打哆嗦,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朝康王爷的手看去。康王爷盘腿坐在软垫上,面前是一张摆着各色小食和美酒的长形几案,他一只锦袖搁在大腿上,另一只在几案上,素白修长的指从袖底露出,却是五指收拢,像抓着惊堂木般紧紧握住一名歌妓的柔荑。王爷那只手是不想要了吗?是哪只手?为何是不想要了?众人一目了然,大彻又大悟啊!“呜呜,王爷您抓得人家好痛啊!”结果是被握紧手的小歌妓吓到花容失色,死命从康王爷的“魔爪”中逃出。原本挨在康王爷这头几案调笑兼服侍的三名姑娘,忽呈扇状往外爬开,撤得有够远。而傅瑾熙人都懵了。他抬起那只手,略歪着头怔怔然看着,随即又怔怔然看向自己的王妃,好像……连他自个儿也很迷惑,不知道发生何事。“王妃……”颤着唇,可怜兮兮唤了声,凤目竟见泪光。【不要不要我】苍白无血色的脸,清美到近乎单薄的五官,愣怔不解的迷惑神情,已现水气的眼求助般朝她望来……穆开微暂将怒火抑下,表情更为淡然。一旁的黎王惊吓归惊吓,尤其见那把赐剑刀就挂在康王妃腰侧,但毕竟“玉罗刹”发火的对象不是他,他自可作壁上观。哼哼,吵吧,闹吧,最好到动刀抡棍、拳打脚踢,把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康王爷打到吐血,再来瞧瞧你这位具“镇煞”之效的康王妃,腰能挺得多直?黎王两眼兴奋到冒光,试图火上浇油,“弟妹别生气,别介意,是我硬把瑾熙拉上画舫的,男人嘛,见到年轻漂亮的姑娘家总足难忍,加上瑾熙应是头一遭上画舫游江,对啥儿事都觉新奇,弟妹让他试试,别拘着……阿,对了,本王一直想摆桌酒席好好同你们夫妻二人赔不是,我正跟瑾熙说这事呢……呃!”心肝抖了一记,因那看着娇小、实际却十足凶残的女子突然转身正对他。“黎王殿下。”穆开微双臂圈起,两手相搭,微躬身行了一礼。突然正经八百行礼了……是、是怎样?黎王眼角抽了抽,“弟妹免礼……”“皇堂嫂!”一声热切的叫声唤起。穆开微适才尽管是专心一意盯紧康王爷……那只“不想要了”的爪子看,但进船楼的瞬间,里边大致有哪兰人,她眼角余光扫过,已能掌握。见小少年傅瑾逸跳到面前来,仰着玉颜对她笑意真诚,穆开微如霜歪的脸色终于回暖一些些,对小少年也行了一礼,“九皇子殿下。”傅瑾逸笑得更灿烂。“皇堂嫂唤我阿九吧,我还要拜皇堂嫂为师呢,阿九给您请安了。”说着,腰板深深一弯,敬拜回礼。黎王眼角抽得更严重,略粗声道,“九弟别闹,皇兄跟康王妃说正事呢!”“哪里是什么正事?”傅瑾逸堵了回去。“是五哥你说有好玩的事,我才溜出宫来的,结果你把偶遇的熙哥哥也拖了来。若是乘画舫游江、听听小曲儿便也罢了,做什么还让人说些神神叨叨的事,我听着都乏了,也只有瑾熙哥哥撑得住。”漂亮的眼重新迎向眼前的劲装女子,不掩满满的崇拜之情——“要我说,今儿个最值得说嘴的正事,就是亲眼目瞒皇堂嫂的轻功渡江,当真令人眼晴为之一亮,精气神都充饱啰。”黎王两道浓小小纠当结,硬压下脾气,“九弟你这么说就太失礼了,有眼不识泰山,之前柳真人就曾提点,要本王小心谨慎,酉时之后切不可饮酒,本王仅仅疏忽一回,隔日就在殿前胡言乱语,柳真人还说,有一就有二,避也避不过。”他看向穆开微,尴尬地咧咧嘴。“所以说啊,那日闹了康王府也是莫可奈何,但因此被父皇加重处罚,反倒消灾解难了,这不,一解禁,想出门透气儿,柳真人算好方位,提点本王往南边最好,将有好事要发生。”甚是痛快般拍了下手。“哈啥,当真神准,完全是时来运转,一个全帝京大小捕快都逮不着的朝廷钦犯竟就撞进本王手中,抓起人来实在易如反掌。”这一边,黎王与九皇子和穆开微说着话时,康王爷像是终于稳下神志,见自家王妃没当场冲他发火,但眸光也不再与他相接,傅瑾熙站起,沉默不语去到她身边,却仍然得不不到一点关注。他原想偷偷拉她的衣袖或衣角博取注意,然她今日一身劲装,双腕套着绑手,衣角扎得甚短,实令他无从下手。再有,她……她根本是铁了心打算对他视而不见,彻底视若无睹吧,因为偷偷来不好干,他才想着干脆光明正大拉拉她的手,岂料她竟巧妙一闪,向黎王再次抱了抱拳,语气持平——“正是为宝华寺一案的要犯落网之事,特意来请教黎王殿下。”“请教……本王吗?”黎王一只保养得挺嫩白的食指指向自己,惊愕到眼袋都抽搐起来。堂堂“帝京玉罗刹”有事请教他?!开什么玩笑,这般威风的事儿可不是想有就有啊!他一拍肚腩,哈哈笑道,“弟妹你问,本王任你请教。啊!你莫不是想知道本王当日是如何逮人的吧?刚刚瑾熙也问了同样的事,你们夫妻俩也算心有灵犀,哈哈哈,既是这般,弟妹就给本王一点面子,今儿个饶过瑾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