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见太后正倚在皇孙康王爷的胸前,嗅着宫女开了封后交到康王手中的一瓶草药。太后并未晕厥,但形容虚弱,而康王爷……她居高临下只看到他垂首的脑袋瓜和一大把以白玉珠冠作束、垂荡在肩背上的如缎青丝。“小穆子……小穆子……”太后边嗅着草药,边让宫女们抚着背心、掐按虎口穴位,她抬眼,幽幽唤出声。穆开微颔首应道:“且避在微臣身后,莫惊。”她话音未竟,观基领着行五、行六的两个师弟已然出手,招式奇巧。她能猜出对方的想法,事已至此,无可挽救,最好的办法便是将皇家两位贵人挟持到手,有太后和康王这两张天王牌护身,摊在明面儿上再来慢慢与朝廷谈判,不信挣不到一条活路。不过她能拖,他们却拖不得。她将手中剑刀使得迅捷无比,流转出一道道凌厉辉芒。对方三人左突右冲,上中下三路联手猛进,她仗着兵器锐不可当、剑招与刀式变化并用,硬是架开铺天盖地般的一轮狠攻。“刀!”这一边,观止不知从堂中何处取出兵器,也许宝华寺各座佛堂和书阁里都预藏了。他将大刀抛给观基他们三人,与刚?紧伤口止了血的观钦一人一边搀起圆德大师,后者似惊呆、似绝望,身躯瘫软如泥,几是被拖着往门边带,口中念念有词——“大逆不道啊……死罪……没有活路……宝华寺完了……什么都没了……”“师父,宝华寺没了不打紧,只要活着,有师父的译经和名望作为号召,就能聚人气,就能有咱们自个儿的人,占山为王、据地称霸都能够,哪来什么罪。”观止低声劝慰,不住地安抚。穆开微欲分神再去听却是不能了,因观基三僧手握大刀已再次欺上。血脉贲张,斗志高昂,她无须去想胜算多少,眼前阵仗可遇不可求,敌手个个功夫不俗,三人之间还相互截长补短,配合得几乎是天衣无缝。几乎是。也就是说,还是有破绽可寻。阿爹穆正扬曾手把手地传授她一套名为“双璧谱”的武功,可说是穆氏武学的精髓,在被高手们围攻时能起大作用,她很努力学了,结果及不上大师兄孟云峥她能理解,但,就觉得自身不知为何总还欠缺那么一点火候儿,后来爹跟她说,她是少了实战经验。实战。眼前好不容易来了机会,怎能放过?!而横在面前的这一战,她要赢,她会赢,她只能赢。她拔出佩在腰间的银匕,那是爹特意请人为她精制之物,约莫半臂长,握柄完全贴合她的掌形。于是就这么一手剑刀、一手银匕,“双璧”并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她自身截长补短,再以短为利,防守与进击皆在一招中变化。观基三人迅捷如风地挪移进退,三把大刀挥织而出的刀光宛若大网罩落。穆开微却一夫当关,考量到贵人们老的老、弱的弱,还有一小群娇柔的宫女们,她尽可能守住脚下一步之内的方圆,不令身后的众人失去屏障。忽然——“中!”她剑刀猛地一扫,却是虚晃,左手的长匕才是杀招,“咄”的闷响刺入一人心间,三人刀阵陡破,她无丝毫停顿,本是虚晃的剑刀忽又变成实砍,重重落在另一人肩头,立时要了对方一条胳臂。观基大叫一声疾速后退,脚踝却不知被何物击中,麻到他整个重摔在地。待穆开微这边侧首去看,心下一突,但绝不可能放过眼前优势,她倏地将剑刀抵在观基颈上。制住对方之后,她眸光疑惑中带沉吟地扫过观基的身上和四周,最后在他脚边捡起一颗圆润的小物。观止、观钦早已拖着圆德大师离开讲经堂。此一时际,穆开微重伤两僧,擒住观基,讲经堂终于有人破门而入,且有好几道人影接连撞破大窗抢进,幸得全是自己人,除了禁军侍卫,更有她“六扇门”进寺中打暗桩的人马。侍卫军老大一进讲经堂,看清楚态势,自然就单膝着地,高嚷着“救驾来迟,请太后、王爷降罪”之类的话,随在他身后杀进来的侍卫们更是跪了一地。穆开微把观基交给两名手下,将手中兵器回鞘了方才转身,同样单膝落地。“太后和王爷受惊了,微臣……呃?”抬起双臂在胸前作礼,“罪该万死”四字不及出口,她忽被康王爷那张正抬首望着她的面庞震得有些发懵。她不是没见过康王爷傅瑾熙,但几次都是隔着一段距离,从未像今日这般近身拜见。此刻,两人相离不过一臂之距,他搂着他的太后奶奶坐在榻垫上,并被宫女们簇拥着,她跪下请罪,两人视线正好对上。天朝的龙子凤孙们大多生得一张好皮相,她眼前这张雪白到近乎病态的瓜子脸也是好看的,两道修长入鬓的墨眉下是一双优美高雅的丹凤眼,鼻梁高挺却不失俊秀,唇……当真是漂亮的菱唇模样,上唇薄而形明,下唇偏丰润,而似乎不管他笑或没笑,两边嘴角都是翘翘的,令人莫名地想随他也翘起嘴角。然后……就是……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感觉。他看着她,瞳底粼光潋滟,仿佛看得很专注、很仔细,什么都不愿错过似的,又好像全心全意信赖她,以她为……为依归?穆开微连忙甩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启唇欲再言语,男人那张漂亮菱唇却先出声——“你说避你身后,太后奶奶与本王避得很好,你说莫惊,本王便不惊。本王很听话。”他语气带着股亲昵劲儿,瞬也不瞬的凤目对她徐缓眨动。穆开微不禁纳闷了,但心头亦是一悸,因为又听到那微沉却柔和的男子嗓声,仿佛具镇魂疗愈之效。而他的表情亦是啊,太过温驯无害,无辜到让人由衷地想保护好他。“小、小穆子……”缓过气来的太后虽仍虚弱,一双眼从头到尾可都瞧得真真的,老人家边唤着边探出手,伸向她轻唤的那个人。穆开微本来跪得端端正正,行礼行得一丝不苟,见太后娘娘那只保养得粉润雪白的手直探过来,都探到门面了,她不得不恭敬地送上自个儿完全称不上柔软的手,任由太后握住。“就是你了,小穆子……”……呃?就是她什么?穆开微一脸莫名。太后边喘边道:“如此剽悍、这般勇猛,就像执戈降暴的玉面罗刹,定能……定能镇煞一方。”她五指陡收,使劲握住穆开微的手。“哀家为你指婚,指你为康王正妃,把你……把你指给他。”穆开微发现自己的手被太后转交到某人掌里,而某人还真把她握住,不仅是握住,还是十指交扣的那种握法。“……王爷?”她声音像吞了大把炭灰般沙哑。“欸,是指给本王了呢。”那恍然大悟的表情依旧是无害又无辜。【拿你来镇煞】太后指了婚,把穆开微的手交出去后,似乎觉得转危为安且大事底定了,老人家两眼一闭,身子放软,很干脆地晕过去。宫人宫女们自然就是一轮呼天抢地的焦急哭喊。穆开微在这个时候很坚决地收回自己的手。她的想法很简单的——首先,她不是大夫,更非太医,对此时可能因惊吓过度而昏过去的太后没有任何帮助。再来,讲经堂中的危机解除了,不表示外边的事也顺利解决,她既为“六扇门”掌翼之首,一些弟兄们还在外头忙活,她自当赶去援手。然后,她完全不觉得太后娘娘的指婚是认真的,随手一指就把她指给随行在侧的康王爷,真这么干,那咱们这位康王爷也……也太憋屈。毕竟身为皇家的龙子凤孙,就该配个世族大家出身的闺秀,她不是小瞧自个儿,只是觉得这样的姻缘,彼此都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