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点头,“我们从西北角走,那里没有人。”我此刻什么话都不想说,就和他原路返回。闷油瓶在四周设的“屏障”一直没有消失,我心说他这个“家族间谍”想当到什么时候?我们回到斜坡,满地深红的相思子沿着层层石阶一直向下铺散,几乎覆盖了整条坡道。我准备下台阶,闷油瓶开口道:“等一下。”我吓了一跳,难不成他想在这拍照留念?这场景应该只适合结婚照吧?他神色严肃,“你的那辆车,现在被雷子拖走了。”我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嚎,“拖吧,让警(和谐)察处理去,本来就不是我的。”出了大门后,我站在路边飞扬的尘土里,挥手拦出租车。看得出闷油瓶有点紧张,大抵因为张家人还在附近。一直以来,我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欲望都没有消失,我寻思着如果自己被张家发现就会洪水滔天世界末日?不大可能吧。无论如何今天的拍卖彻底乌龙了,那个赌石老板衰得够呛。蛇蛋被偷,石膜被破,整块石头都将不文一钱。拦出租的时候总陷入墨菲定律的怪圈,我们等了好久,走走停停前后超过两百米的距离,路上开过五花八门的车,就是没有空载的出租车。连闷油瓶这样的神人也无计可施。没有的士,也没有地铁,于是我走到对面的公交站台,低头研究公车路线和时刻表。接着,闷油瓶过了马路,站到我身边来。“你身上有硬币吗?”我抬头问他。他却仿佛听不见我的声音,一把拉过我,目光投向驶来的一辆黑色北京现代。我笑了一笑:“想买车的话我们回去从长计议,别看了。”北京现代慢慢停靠在路边,后排窗户缓缓降下,露出了我自己的……准确地说,是张海客的脸。光看脸肯定认不出来,但是这个人的表情我已经无比熟悉。张海客的眼里露出一丝惊讶,闷油瓶向前一步,似乎想把我挡在身后。我定下心神,直接走到车窗前,用蹩脚的港腔正面道:“雷猴啊。”张海客看着我,也模仿着江南口音慢悠悠道:“做啥?”场面非常平和,地球没有爆炸,周围的车辆继续川流不息。那辆北京现代里共四人,四个座位正好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心里没来由地忿忿不平,“香港佬就是奢侈,你们配了多少辆车?”他用手比了个天怒人怨的数字,然后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别给我们添乱。”我心说你们的最高领导人已经告诉我不少事,再在我面前摆架子玩神秘,太没劲了。我也不想大费口舌,就拣重点对张海客道:“不用再蹲点了,该走的早走光了。”我又指指身边的闷油瓶,补充道:“完全没招,你看小哥都两手空空出来了。顺便,蛇卵是被京城的人家抢的,你们准备杀到天安门广场吗?我看行。”张海客的眼神一下子从原本的“怎么冒出了你这个傻逼”变成了“你这个傻逼怎么知道这么多”。其实我很怕突生枝节,毕竟闷油瓶一直不遗余力地阻拦我见张家人,大有问题。为了避免冷场,我自顾自说着话:“去的话带我一个,我还能帮你们认路。抢到手之后四六……那玩意儿应该不能分,那就孵出来后你们养半个月,再换我半个月,最后做个蛇肉火锅,大家分了吃,是不是很公平?”他终于觉得和我无法沟通了,转向闷油瓶道:“你一直和这小子待在一起?”我抢先替闷油瓶回答,随口道:“待一起好几天了,我们睡的还是同一间房。”张海客又把目光放回我脸上,看了很久,表情慢慢变得奇怪,不知想笑还是想哭。我感觉到他内心生出了种奇妙的情绪,正想继续探个明白,就看见车厢里的一个手下转向张海客,附在耳边张口说了句什么。张海客的脸色立马不对劲起来,闷油瓶那面不改色的模样也消失了。就我一个愣头愣脑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但也保证不是什么好话。张海客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一样,看着我艰难地开口道:“吴邪,你……”闷油瓶立刻打断他:“没有。”我?没有什么?我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听着不知所云的对话,满脑子问号。但我只能假装波澜不惊,强行镇静。张海客确认似的道:“还没有吗?”我立刻发挥演技,不露声色道:“那你希望是什么时候?”只要他问应了这个问题,哪怕没有正面回答,我也能听出蛛丝马迹。这个能让闷油瓶紧张的问题,说不定与那个不许接触张家人的禁令有关。不料张海客的表情更微妙了,“你有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当然,我希望最好能……实现双赢。”我想了想又道:“那就取决于你们的态度了。”这是个万能金句,接下来他的回答就是关键。张海客却道:“不用在意我们的看法,其实早在之前我就有过猜测了。不过,这个话题,还是回去再讨论吧。”他甚至面露窘色,我感到他心里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波动。卷一:石破天惊(7)回去讨论?我从未想过出现这种回答,瞬间思维短路。这就好比前一秒还在牛排红酒商讨百万美金订单,下一秒对方却打开电脑说,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件私事吧。我心里打着鼓,嘴上就回应:“好说,我也喜欢互利互惠。”张海客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像白天见鬼一般,但似乎又碍于什么事情,不便直接说出来。他最后只是指了指身后道:“后面那辆别致还有空位,你们上车吧,回旅店。”我还没说同意,闷油瓶就率先走了过去。我不能把自己搞得下不来台,于是被动上了车。别致里只有司机一人,我用港腔对他说了声你好,结果他鸟都不鸟我。张海客的那辆现代开进了马路,这好像一个约定俗成的暗号,停在角落里的其他几辆都陆续驶来。他们并没有嚣张地摆成一个车队方阵,而是在同一条车道上接连跟随,若即若离。张家队伍回去之后应该是要退房了,我心想他们下面会去哪里?追着那条蛇跑吗?拍卖会虽说一团糟,可也是谢幕结束了。我得打个电话到北京,打听一下小霍害为什么成了这次的程咬金,或许他们家老太太在生前透露了些什么?车窗玻璃上贴着颜色很深的膜,望出去看到的街景有些暗沉。这些年东南西北跑多了之后,我发觉全国各地的建筑都长着一个样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变化。恍惚间,我好像还是几年前的自己,然而时间确实是一去不复返了的。窗外闪过一家超市,我突然想起要买件东西,忙喊停车。司机回头看我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我读懂了,心说你们规矩也太多了,你个别致居然连出租车都不如。闷油瓶轻声道:“停车。”再怎么说他名义上也是族长,发话很有用。司机二话不说踩了刹车,打转向灯,规规矩矩地停靠在路边。五分钟后,我带着东西回来,司机自觉打开后备箱,我把一只塑料的小型整理箱放了进去。然后我们继续上路,闷油瓶没有问什么。我相信他能猜到,我要用那玩意儿养蛇,黑瞎子给我的那一条蛇。那蛇的种类是特殊了点,但归根结底只是个爬行动物。连黑瞎子那么不讲究的人都能养到现在,我买个箱子铺层沙,再喂点耗子,应该不难饲养。等养肥了之后,还可以正大光明地上霍家去,跟他们交流一下养蛇心得什么的。听说广西拍卖会上的蛇在你们手里?看,老子的这条比你的更粗。回旅店后,闷油瓶跟那一群姓张的物以类聚去了,估计在办整支队伍的退房手续。我就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忙活起来,往箱子里倒些水,把那条蛇从竹筒里解放出来,大功告成。今天这条蛇行动很迟缓,非常听话,大概那天在手术室里受了惊便学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