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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页(第1页)

康岐安舍不得走,怀旻心里很清楚。“你今夜留下来明日就真舍不得走了。”干柴烈火被雨一阵儿就浇熄了,康岐安紧紧攥着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手扶上门,半晌没推开。“我再与你做个约定,若我未身死沙场,回来有话同你讲。”“……好。”怀旻话音已有些不稳,喉咙里好容易才轻轻地飘出来这个字。“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勿为此耽误自己,若有合适……”“你定要约在战后归来再讲,就是怕这个?”“是的。”“若你不必出战,会不会一早就讲出口?会不会三年之前就……”“没有假设。我若不必出战,大约也不会在宛南做盐商。”怀旻忽然想看看窗外的月亮,可那照遍千家万户床头灶台的月亮却不知所踪。诗人以月寄相思,可知月也怕见生离死别?次日分别,怀旻言道:“康兄武艺超群,定为国建功立业凯旋而归,愚弟便在故土等兄捷报,珍重。”“珍重。”怀旻见康岐安一行策马远去,英姿飒爽,心中夸他如此模样比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打扮入眼多了。沿途回去一路康岐安已托姐夫替怀旻打点好,也是那边派人一路护送——边界的深山老林纵使官道也不一定十分安全。一路走过,眼前尽是往事浮现,怀旻生生将心绑在胸腔,不再让它乱动一丝一毫。再回宛北,沐香记生意越发好,不时有人找他打听康岐安。怀旻也只说不知道,就当他人间蒸发了。老板都无影无踪了,盐庄倒是运作如常,管事和怀旻一起回来的,康岐安把盐生意托给他,他打理得很好。每月往怀旻这里交一次账——康岐安托怀旻替他管账。怀旻随便看看,偶尔算一算,心想若是管事吃了钱也是他该,这么大一盘子生意说接手就接手,还是那点工钱,岂非亏大了?秋老虎下山,康岐安屡建奇功,捷报频频。这仗越打他名气越大,比宛南首富时名气还大。怀旻心道:赚了,赚了。46平日里不觉康岐安有多机智过人,一上战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往往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一件件奇功越传越奇,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谈资,说书的唱戏的也编起故事来。怀旻有空就去听着玩,最绝的是有个戏班子编:康岐安年轻的时候远途行盐遇见一绝色异国女子,两国不和,不得通姻,康岐安日思夜想,励志征战疆场,夺得心爱的女子……然后是征途相会,再然后我军攻破了敌国,异国女子得知消息以身殉国,康岐安痛不欲生,不再续弦。二楼厢房里有几位夫妻,听得扼腕叹息、长袖拭泪的比比皆是。怀旻嗑了一地的瓜子皮,心生感慨:康岐安这怂蛋发扬光大就倚仗诸位的创作了!随后便第一时间给康岐安修书一封,让他要记得好好谢表哥,他的壮举能举国皆知少不了施齐修宣传的功劳。远在军帐中的康岐安揭开信封,一灯如豆,来回看了好几遍,整齐折好,收入布包中。布包贴身放,几封信纸的厚度硌着胸膛使人安心。康岐安吹了灯,疲倦地睡下,一想明日如何应敌,二想如何写回信,不多时便入眠。自从分别,两人书信来往不断,康岐安每征一处、每收回一寸昔日疆土都会抓一把尘土随信寄去。“……前日论功行赏,连升三级。一切安好,勿念。”怀旻通读全信,着重找到“一切安好”四个字,才长吁一口气。随后提笔开始写回信,先将他里里外外夸了一遍,又嘱咐他勿要分心,两宛一切都好,自己也很好,只愿他倾心战事,报效家国。康岐安收了信受宠若惊,似乎一时间能感那些有家室的同僚所感。有人想有人盼,又是相思断肠又是归心似箭,特别酸。前些日子正好施齐修在说蝗灾一事,把守粮仓的那群家禽早已吃得膘肥体壮,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人还是要吃粮的。况且西北方旱灾损耗极大,今年的秋收多要救济到那儿去。缺粮唯有速战速决,正好应了康岐安心中的小九九。但军中也有异议,此灾于两国交境处爆发,我军如此,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方厚积薄发,屯粮必多于敌军,只需再进二十里,占据丰山,据险死守,然后活活耗死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康岐安认定这会是一步险棋,一直持反对意见。对方北境地广人稀,受旱灾影响有多严重尚未可知,说能活活耗死对方还甚早。还是该趁早打,我方现已有应急之策,而据探报,敌军还仍为此焦头烂额,此时正好打他个军心不稳。军帐中吵得不可开交,就军师一人气定神闲地喝茶,笑着听他们吵。而跟军师一样气定神闲,还能笑着慢慢品茶的,就要说到这遍地的酸文人了。自从这蝗灾以来,茴香炒飞蝗这道菜在南方一时颇为流行。蝗虫逐水迁居,沿途吃了大片的田野,到了水草丰茂的西南方时,已长得一个赛一个的肥。加些茴香大火一炒,再撒上作料,酥脆鲜咸。时人写《茴香飞蝗赞》,广为流传,三军将士苦中作乐,也念得朗朗上口。头领们在帐中总有吵不完的架,待命的士卒有捉不完的蚂蚱。开国至今富足以后,上上下下都爱养鸟,故田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害虫也要上了价,甚至有水涨船高之势。这次由旱灾引发的蝗灾可乐坏了这圈子里的人,四处低价大批收购蝗虫。蝗虫迁至西南便分散开,未酿成大灾。不过水草丰茂的西南正合适繁衍生息,不能眼看着第二代小祸害成倍地蹦出来而无动于衷。军师神算,早早上书谏言:士卒无战事时可捉些蝗虫,虫子由朝廷派白身商人出面收购,再卖到民间,赚来的钱皆贴补军饷。闲时有事做了,军饷涨了,闲言碎语的抱怨就少了。这出面收购蝗虫的人由施齐修举荐,正是怀旻与李行致。李行致所识纨绔子弟千千万,必找得到好销路。只是听说他至今未从金屏儿香消玉殒的阴影里走出来,故不得不请怀旻来搭把手。出面收购之人必知我军动向,必须是信得过的人。施齐修在官场煎得两面焦黄,上上下下结识的人也不少,但到头来,亲信还是只有这几个。怀旻说哪儿有赚钱的生意哪儿就有他,还不清楚李行致愿不愿意,先修书一封答应了表哥。这片深秋山林中的驻地,因他的到来,减去不少枯燥——没有什么比看上司出洋相更开心的了。那是前一夜敌军偷袭,彻夜奋战,至天光大亮方退敌军。秋高气爽,疲惫的将士和高空的卷云一样,顺着风,缓缓归来。有人去报收蝗虫的来了,话音刚落,方卸下铠甲的康岐安只穿着中衣,乱蹬一双鞋就跑出来。身上的血渍被尘土染变了色,满身的疲惫和抑制不住情绪在脸上碰撞,摆出了个很难看的表情。怀旻当着主将的面,笑得前仰后合。“末将失仪。听说贵客到来,乃我三军将士之大幸,一时激动慌忙迎客,故未来得及打理仪容。”“此事不在你职责范围内,慌张作甚?!”主将皱着眉,刚问完,不等他回话,嫌弃地低声赶人:“全都看着呢,先去洗把脸。”康岐安领命离开片刻,怀旻跟主将解释说:“将军有所不知,我与康兄乃是至交,今其失态乃人之常情,望切莫怪罪于他。”“不会,不会。”若将这来之不易的相会拿什么做个比喻,最切合的,就是今秋眼看着要收获了,却被蝗灾席卷一空的田地。怀旻来去匆匆,康岐安偶尔能与他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这都相当奢侈。独处更是不可能的。从初次偶然相会以来,两人都被各自的生活轨迹用力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他们不断地寻找齿轮切合的时机。难得能有一次,但又要继续马不停蹄往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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