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很老实,回答说因为这个对他而言陌生的世界,如果没了青芒,他寸步难行,离开肯定是要的,不过不是现在。更重要的一点是,死过一次的他没有之前的记忆,那些故事听起来,哪怕知道其中的主人公是他,他也觉得很遥远,并不会感同身受。比起那些,他更苦恼得反而是另一件事。青芒:“?”阿容看着他,有些发愁:“那不是说……你会想干我?我是不是有贞操危机?”青芒看着他担忧的小模样,喉咙发紧,顿时有点想干他,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不……不会——我不会再做那种、那种你不喜欢的事了。”阿容若有所思:“你不需要我帮你调节体内的魔气和灵气么?”青芒别开眼不看他,耳根微红:“不用。”104他们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相伴了几百年,日子久了,阿容同青芒争吵过,动手过,青芒从不还嘴,也不动手,只默默看着阿容。阿容觉得窒息,也曾与青芒分道扬镳,青芒并不挽留,只躲在他身后,一直默默跟着。直到神志不清时现出身形,阿容才知道这把剑一直都在。这样的事发生了很多次。阿容终于认了命。105青芒魔化得越来越严重,有一天在阿容面前,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一柄通体漆黑,锈迹斑斑的长剑。尽管只片刻他就又重新化为人身,但无疑这是个不好的信号。阿容托腮看着他:“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么?你快要彻底变成一把没有神志的剑了。”青芒回视他:“说不需要是假的……但是你不愿意。”阿容顿了片刻,微笑起来:“对啊,我不愿意。”青芒忽然皱眉,问:“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啊,被你看出来了。”阿容坦然道,“对啊,我想起来了。”猜测成真,青芒心中悲喜交加。他注视着对方的面庞,月华如水,洒在阿容身上,青芒怎么都看不够。良久后,他轻声问:“你……你要杀了我么?”阿容摇头:“算了,没意思。本来从前就不想杀你。”青芒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那,你要走了么?”阿容仍旧摇头:“我与你待了几百年,已习惯了。”他原先厌恶青芒,厌恶修真者,厌恶这个莫名其妙力量至上的世界,只想着要逃,如此,只能杀了青芒。后来发觉世界之大,无以为家,他是异世之人,无论在哪,都格格不入。天道将他丢进来,是为做青芒的肉鞘。他抗拒过,后来才发现,除此之外,他再无别路。他和青芒是彼此的半身,他们是注定要绑在一起的。阿容将衣服褪下,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问:“你要用我么?”这样的事,百年前他们做过许多次,他已习惯了,心里无波无澜。青芒却抿了抿唇,替他将衣服披上。他沉声道:“我说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做这种事了。”“我再不会做。哪怕我仙灵消散,神志归无,成了把无用的废铁,我也不会再那么做了。”“你……你放心罢。”阿容不笑了。他细白的手指将衣襟拢住,越收越紧,甚至攥出皱褶,掐出印子。青芒蹙眉:“你怎么了?”阿容伸出双手捂住脸,衣裳复又落在地上,一同落下的,还有一滴又一滴的晶亮液体。它们被阿容的双手遮住,却从下巴那里落下来,啪嗒啪嗒,洇进散落的衣服里。“呜……这种事……这种事……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明白……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他懵懵懂懂地从这个世界醒来,一睁眼,便直面了最可怕的恶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他曾无数次求遍诸天神佛,随便来一个人,救救他。后来青芒来了,可这个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始作俑者不是来救他的,而是同那些修真者一样,也是向他索取的。他一无所有,可他们都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哪怕要他肠穿肚烂,要他敲骨取髓。那时他多么盼望,这个他噩梦根源的男人对他说:“你不愿意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做。”男人赤裸着身体站在冷风里,哭得像个傻子。青芒目光黯淡,他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阿容身上,手指抽动了一下,终是没有将人拥入怀中。他哑声道:“抱歉。”106阿容哭过之后,像是失忆了般,再次变成那个没心没肺的阿容。青芒却像是一下子没了支撑,显出疲态来,甚至原型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先时只有几刻钟,慢慢要几个时辰,几天,甚至几个月。有一日气氛很好,两人说说笑笑,阿容突发奇想,说要去昆仑看雪。青芒欣然应允,两人且走且行,欣赏沿途美景。阿容顺手摘了个路旁的沙果,用衣襟擦了擦,一口咬下去甘甜爽口,又见高高的枝头上还挂了一个,便想让青芒也尝尝。他笑着回头:“青芒,这颗太高,我……”回头一望,只见一把暗淡锈剑躺在地上,哪里还有青芒的影子。阿容收起笑容,一口一口沉默地吃完果子,接着蹲下身,将剑捡起来背在背上,一步步往他们计划的路线走去。这一次的时间格外得长,足足十年。十年,阿容去昆仑看了雪折返回他们隐居的深山,也才用了六个月。他在山中待得无聊,又嫌弃魔剑太沉,将他丢下。“我不要你了。”他说完,便关上门,独自走了。107青芒找到阿容时,阿容正在一个一进的小院里,给小孩子们教书。看到他出现时,阿容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来,随即笑道:“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醒了。”青芒摇摇头:“快了。”又问,“我睡了多久。”阿容蹙眉思索片刻:“十年。”青芒点了点头,两人相对无言。正是十月金秋,庭中栽了棵桂树,此时花开得正好。童子们拍着手,绕着树干做游戏,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出去老远。一阵清风拂过,满街尽是桂花香气。阿容穿了袭青衫,被风吹得衣袂飘飞。他折下一枝桂花,垂首嗅了一下,然后微笑着递给青芒。“给你了。”108他们都知道,有个办法,能让青芒很快好起来,甚至能逼出魔气,重振神剑之威。可是他们都没有提过。109又过了很多年。有一次青芒化为魔剑后,阿容又把他丢下自己走了。青芒醒来,重新找到了阿容。他是他的鞘,他总能找到他。阿容抬头,正好望到他,顿了顿,才哂道:“你这一觉,足足睡了百年。”然而青芒却没理会这话,只伸出手臂,将人紧紧搂在怀里。阿容轻笑:“你终于忍不了了?”青芒依旧不理,只是抱他。阿容疑惑,抬头细细观察片刻,才明白是青芒神志又不清楚了。青芒总是会混乱一阵子,木木呆呆像个傻子似的,只不过化成原型后再见到他时,都是对方清醒的样子,以至于阿容差点忘了,还有对方混沌着重新变成人形这个选项。混沌的青芒也挺好相处的,就是太黏人,像是把阿容当做他的洋娃娃,走到哪都要抱着。夜晚掌灯时分,阿容坐在青芒怀里,给两人沐浴。水瓢翻转,清流顺着肌肤滑下,盈盈水光中,盛着一轮被揉碎的月亮。阿容细细为青芒梳理那头长发,浸了水的发丝柔滑,手感很好。他心平气和地问:“你恨我么?”青芒摇了摇脑袋,他面庞上青筋浮动,看起来依旧可怖。阿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青芒的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