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染垂目轻笑。墙边树上花纷落如雨,如阳光般洒了他一肩。他听着那个娘子的话,唇角就忍不住带了笑。他不停地笑着,眉眼轻敛低垂,温柔十分。原来闻姝喜爱的人是他吗?他还想着……还想是邓烨来着……张染性子淡而凉,闻姝是他唯一挚友。他确实曾经想过,如果要绑着闻姝,干脆露痕迹,娶了她好了。可他很快又觉自己卑鄙,自己这般身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到时候让闻姝怎么办?他想的最好结局,便是帮闻姝挑一个最宽宏大度的夫君。即使闻姝成亲后,也不要远离自己。张染非要介入闻姝的生活,她就算成亲,就算生子,他也要参与。他就要成为她一辈子无法割舍的好友,看她长大,帮她养孩子……在闻姝成亲后,张染也能时不时去她家中闲坐,去和她促膝而谈。他能邀请她去踏青,跟她出京去爬山。他看着她儿女绕膝,看她为人妻为人母……他只当她的好友。那样他哪天去了的话,她不至于失去的太多。张染本性极为自私,然他自觉自己对闻姝,已十足宽容。他从来就没有勾引过闻姝,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情,就是担忧日后带给她的伤害。他常觉得身体不好,常常昏迷,常常……但是若闻姝喜欢他的话……张染心口微跳,仿若有什么妄念要蹦出来一般。他要拼命控制,才不让自己被那个妄念所牵引。他心中又得意,又欣喜,又难过。得意于自己从未刻意勾她,闻姝却依然喜欢他;欣喜于她在为此为难;再难过于她居然喜欢自己这样的病弱之人……她日后,可怎么办是好?张染洞悉了闻若的意思,便离开了闻家,没有给闻若留下只言片语。闻若被妹妹揍一顿,回去院中后,从仆从那里知道了结果,叹了一口气。他大约能猜到张染的想法,却也不知张染的意思是什么。他既想着妹妹得偿所愿,又觉得张染退一步是对的。张染依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反是有些避着闻姝的意思。闻姝察觉后,心中黯然,想他果然还是不喜她的。闻若看她这么来来去去地自我忧愁,都有些跟着她一起长吁短叹了。一晃过了半年,到了中元节前夕。七夕节时,闻姝邀张染出门,有暗示他的意思。张染沉默了半天后,回复闻姝说他那日要忙政事,抽不出空陪她,改日再说。七夕节的暗示色彩太重,张染对闻姝十足仁善,不想给她希望。他都不敢与她当面说清楚,只派人传话。闻姝自是失望的,静了很久后点头,托人回话说让他也别太忙,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过了半月,又于中元鬼节时,闻姝再次邀请张染出门玩。张染亦不忍一次次拒绝,也怕闻姝再不理他。他心中纠结万分,迟迟疑疑地答应了。闻姝欣喜无比,一个中元鬼节的阴森冷清味儿,被她品出了七夕佳节的怦然心动意。闻姝持之以恒,坚持不懈。虽然还没找到正确方式,但她确实有追张染的想法。张染拒她几次,她只当他果真不喜欢自己。沮丧有之,却也是不肯轻易放弃。闻姝自觉自己不至于配不上张染,又不是和他无话可说,或许他只是没发现自己的好。再说张染只是有不娶妻之志,并没有看上哪家女郎啊……普通女郎能被张染气死,不被张染气死的女郎,坚挺过来的,也没几个了。闻姝屈指算了算,觉得自己的优势还是非常大的。她惯来喜欢打打杀杀,出门喜着轻便的胡衣,好随时能跟人动手打架。但这半年来,闻姝斟酌一二后,忍痛把胡衣全都收了起来,裁了好几身漂亮的贵女深衣穿。她每次去见张染,必要精心装扮。深衣贴腰,一径到脚,逶迤有度,十分的雍容华贵,又能衬出女郎窈窕婀娜的身形。于贵女圈中,颇得女郎欢喜。张染次次看她穿的那般好看,额戴华胜,耳坠明月,玉佩环绕。他每和她见面一次,都要心情复杂地盯着看半天。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也没说出话去伤闻姝的心。而张染不表态,都算是一种变相的夸赞,闻姝更加自信自己的装扮得他意了。张染是实在为难。他看出闻姝有倾一倾他的意思,他也确实倾了,但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她有什么必要突然改变风格,变成一个优雅端庄的贵女呢?中元节当日,张染在宫中静坐半天,仍在踟蹰着晚上要不要爽约。他都猜得到闻姝必然又是隆重打扮,企图用美貌来惑一惑他。他时而想去,时而不想去。他怕自己陷进去了,可是他不陷,她这陷得也太深了……张染想:我的多年好友,这么撩我,一次又一次……她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连要不要心动,都遮遮掩掩地头疼着……她这个撩人的都镇定自若,反是他这个被撩的人在纠结。为什么他明明是被喜欢的那一个,操的心比她还要多?王美人看出儿子最近心情不好,她同样心情不好。儿子总说不娶妻的话,她这个母亲听着实在着急。其实张染虽然体弱,但除了体弱、刻薄外全是优点,想嫁他的女郎,也还是很多的。王美人来儿子宫殿,看儿子坐在书案边盯着卷轴发呆。她旁敲侧击再次说起娶妻的话题,张染被她惊醒,突然起身。王美人诧异看他,张染问:“什么时辰了?”天边已泛黑,张染还在琢磨着毁约的事儿。从天亮想到天黑,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王美人说了一个时辰,想再说回某家女郎如何好的话题,张染礼貌道:“回来您再说吧。我和人有约,先出宫了。”王美人气恼问:“你能和谁有约?!总不会是阿姝约你吧?”张染看她一眼。王美人更不高兴了,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她这个儿子,倒是见天跟闻家二娘子在一起,可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进展。闻家二娘既不得她的意,也不能入了儿子的眼,还总是约啊约的,何必这般浪费彼此的时间?!张染若有空,不如去见见她相好的那些女郎们!闻姝在宫阙外等人,时辰过了一刻,张染还没到。她也不生气,准备进宫找人的时候,张染终于带着三两侍卫出来了。灯火下,他看她果然又打扮得艳光四射,眼角抽了抽后,赔罪道:“我有些事忙,来晚了,抱歉。”闻姝抿唇,柔声:“没事,兄长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张染:“……”闻姝柔情蜜意般的说法方式,真让他不适。他再次看她一眼,她还对他扬唇笑了一下……张染再次感受到好友试图撩他的心情,他脸更僵了一下,顿片刻,在闻姝期待的眼神中,他勉强跟着笑了笑。两人去街市间闲逛,闻姝说起新传入中原的佛教,于此日有放水灯的习俗。其他郡国还没有传开,长安这两年的水灯倒是热闹。中元节和盂兰盆节相结合,一道一佛,民间百姓照单全收,非常擅长接受新鲜事物。街上这两年过中元节的人多了,有道教大兴的作用在里面。闻姝和张染一径在灯海中穿梭,张染诧异地发现,比起上元节时的热闹,这时候也丝毫不逊色了。闻姝攀着郎君的手臂,指给张染看路边的灯:“前两日七夕节我过来看时……”张染打断:“和谁?”闻姝漫不经心:“我邀你你说忙不来,我又舍不得这节日,就自己一个人来了。这里的灯,和前两日时也差不了多少。虽然你错过了那个,但也没错过多少。今天来也一样的……”张染低声:“七夕时……我是真的有事……”他想解释一番,闻姝对他嘘一声,拉住他的手,拐进了一道墙后。两人贴墙而站,看到了一对熟人也在街上逛看灯盏。是江家三郎江照白与程家五娘子程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