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很多年前,她岳翎也是陆铭山的未婚妻。她也有快要嫁给陆铭山的时候。那些久远的久远的,以为永远忘掉的事,在现在,又从记忆深渊逃窜回来,一遍遍折磨着岳翎的神经。他们说长乐郡主是无辜的,陆铭山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她不该把自己的不幸怪到别人身上。可是就算他们是无辜的,她岳翎也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啊!凭什么被放弃的那个人,是她呢?!陆铭山、陆铭山……这个光是想到名字就让她痛彻心扉的人,重新变成她的爱人,回到了她身边。但是他说的每句话,岳翎却都不敢信了。多年前的岳翎,会单纯地信任陆铭山,所以被他欺骗。而现在的岳翎,她活下来,靠的根本不是她的天真单纯善良可爱,她依附的是她的负能量。她不信任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身后有脚步声过来,岳翎回头,看到陆铭山紫色的衣袍。他走到她身后,将一件披风披到她身上。岳翎抬头,看到他疲惫的神情。陆铭山望着怀中的姑娘,妖姸婉约,故犹动人。他抱紧她,再不想放手。她依偎着他,轻声问,“郡主还是不肯原谅你?”“嗯,我已经解释,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她仍会是我的未婚妻,她却只是冷笑。我说得恳切些,她便要扑过来掐死我,那狠意……幸好被沈宴拦住了。”陆铭山茫然,又低声问怀里的姑娘,“翎妹妹,她为什么不能像你这样乖巧,你为了我,甚至愿意做妾,她却连接受都做不到。我难道要为了她,再次丢下你不管吗?我已经负了你一次,我不想再让你伤心……可是阿泠,阿泠她,根本不懂。”“对啊,”岳翎柔柔笑,喃声,“郡主怎么就不能像我这样听话呢?铭哥你是重情之人,你让我待在身边,正是证明你的情。郡主该为有这样的未婚夫高兴才是,她不应该生气啊。”陆铭山叹气,“那些我们的美好过往,她都不要了吗?”岳翎指甲盖上攒满了一手鲜血,她心中恨意无处喧嚣,在疯狂叫嚷——陆铭山!我们也曾经花前月下!我们也曾经海誓山盟!你也曾经对我不舍!而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同时去爱两个女人?!她的心如刀割,面上却挂着文弱的笑,附和着他的话。陆铭山忽而疑问,“我不是安排你呆在邺京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目光迟缓,有对她的几分怀疑。岳翎一下子慌乱,垂下眼,咬着唇,唯恐被陆铭山发现自己的秘密。陆铭山却柔声问,“是我家那些人?他们又找你麻烦了……翎妹妹,委屈你了。”岳翎镇定下来,眨下眼中几点泪光,“我无处可去,想着你可能会来找郡主,就想办法留在郡主身边……铭哥,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要我的话,我只剩下去死了。”她这样温情款款,让陆铭山感动又怜惜,怜惜又惭愧。但她心中鲜血淋淋,一直在拼着命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在岳翎心情欠佳的时候,刘泠也同样神情恍惚。她已经把退婚书递给了邺京陆家,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陆铭山此来,是想她回转心意。他诉说他们的曾经,告知他的不得已。但他的不得已,他的为难,在刘泠听来,就是一个寡情重利之人,对自己自私本性的辩解。她怀疑着:她真是荤素不忌,她当初怎么会对这样的人心动?她怎么就没早点看出这个人的本性呢?在陆铭山到来前,刘泠也偶尔会为他想一想借口。但都不及他的强大。她为这样的人伤心了难过了这么久,为了这样的人走不出来,还需要找人来治疗自己……刘泠觉得狼狈。她有时候看着陆铭山,脾气上来,就想杀了这个人!让她的污点彻底消失,谁也不知道。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难堪:她一心向往的人,承载了她所有幻想的人,本质如此让她失望。让她遗憾的是,陆铭山找锦衣卫有些要事,她都不能开口让这个人滚蛋,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一路同行,刘泠那种“好想找人杀了陆铭山”的情绪,就没有压下去过。刘泠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宴:她知道他承受着比她更加难解的场面。她和陆铭山的过往,毕竟只是他们两人知道,旁人道听途说,到底不曾亲见,只知道这是一对被岳翎插足的即将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妻。而沈宴呢?他在刘泠和陆铭山之间,就像是第三者一样。所以沈宴也根本不来见她。清晨出门时,刘泠再次见到等候在外的陆铭山。他还是试图挽回她的心,为她备了舒适的马车和食物,重新置办了绸缎锦衣。用早膳时,陆铭山对刘泠现在这种粗食很是惊讶,“阿泠,你堂堂郡主出身,沈宴怎么能这么对你,让你吃这样的食物?他怎么能不把你郡主的身份放在心上?”他这样说的时候,沈宴正和一众锦衣卫进来用膳。锦衣卫表情有些愤然,沈宴却眼皮都不抬,作不知状,和自己的下属坐到了另一边。实际上,为了减少开支,刘泠这种粗劣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连一开始为郡主愤愤不平的侍女们都接受了下来。刘泠看陆铭山一眼,目光幽冷,“陆公子,我其实没你以为的那么讲究。”“阿泠,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陆铭山坐下,和气为她布菜,他嘴角带着笑,“你呀,从来都是为别人考虑。我记得你有一次,路上马车撞到乞丐,那乞丐抓脏了你的裙子,吓得大哭,你还下车安慰,并送了他新衣服……”沈宴听若未听,夹着菜用饭,神情不变。他旁边的锦衣卫却听不下去了,“沈大人,他是故意说给你听的……”罗凡更是嚷着要起身,“姓陆的太过分,等我……”“坐下吃饭。”沈宴手在桌上一拍,如有海浪沉降,气势一下子把罗凡压得跌坐下去。他神情正常,拍桌子的力道那么突然又猛烈,连旁边陆铭山和手下人都骇了一跳,几乎以为沈大人要突然出手杀人,腰间刀剑都摸上了,才发现沈大人只是拍了下桌子,又接着吃饭了。哪有人把桌子拍得跟要立马提刀杀人似的?!沈大人太……可怕了。刘泠看对面的陆铭山额角跳了跳,再用余光瞥另一桌面无表情的沈宴,嘴角不禁勾了一勾。刘泠放下碗筷,认真地面对陆铭山,“陆公子,看来你是不想吃饭,想跟我清算以前的事了。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以前的我,表现出来的,那都是骗你的。”“我真的不善良,路遇乞丐,我没那么好心送这送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我才送的。”陆铭山怔了一怔,耳根有些热辣辣,强声笑,“那你也是为了我。”“但我现在不会为你勉强自己了。”刘泠平静道,“我不介意粗茶淡饭,我不介意马车颠簸得快要散架,我其实不介意很多东西,你都不知道。陆公子,我曾让你看我最好的一面,你不要,那就再没有了。永远也不会有。”陆铭山的脸色,在她娓娓道来时,一点点苍白下去。他的心有那么一刻钟,好像没有心跳,空了那么一片。有些东西他还紧紧窜在手中,她却已经放手了。有些东西已经失去,他却又看不清那是什么。他突感觉到后悔。刘泠起身离席,又被陆铭山喊住。他道,“这些东西你都留着用吧,是我一路回来,陆陆续续给你买的。总是你不用,别人也用不起。”那些锦衣华服、玉雕牙雕、京绣宫毯、银饰脂米分……样样精致,确实只有刘泠当得起。刘泠看也不看,“我不要。”陆铭山点头,缓缓道,“没错,我们的感情,用这些俗物,是衡量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