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突有一个低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个激灵,她低头,青年白皙清俊的脸孔映在她眼中,又驱散她心里的冷。她的呼吸急促,慌忙抓住一旁的被子盖住二人,才压下去了那个暗黑的世界。刘泠紧盯着沈宴:她不确定,沈宴是不是在她手脚发冷时,故意开口,让她回到现实中。沈宴是她的缘分,刘泠确定无比。可是沈宴,是不是也是她的救赎呢?在这种不确定心绪中,长夜开始。沈宴以为按照他的警惕心,该一夜无眠。但不知为何,在少女淡泊又温柔的怀抱中,忍着五分羞耻和五分恼怒,沈宴竟也睡了过去。翌日清醒,沈宴倏地从床上坐起,发觉力气已经回来。他一眼发现刘泠不在床边,本能地向屏风后、露出一道白缝的门看去。刘泠着一身白衣,站在门外,另有隐约人影晃动。除了走动声外,竟没有别的声音。刘泠回过头时,怀里抱着一个花盆,盆中新鲜的月季滴着露珠,娇嫩鲜艳。顺眼一瞥,沈宴看到一个小孩子慌慌张张地从楼梯口跳下去。沈大人的魅力刘泠回头,看到向她走来的沈宴。她往后站了一步,雪白长裙裹着纤娜身段,胸脯饱、满,腰肢细直。她靠在门上,本应风姿动人,但因为手中累赘的花盆,还有堂上穿过的风,碎发拂面,双肩颤下,显得几分萧索。沈宴经过她身旁,在刘泠完全没察觉的情况下,从她手中接过了花盆,回身进屋。他面容冷峻,眼皮不动,除了这个动作外,刘泠根本看不出他有释放善心的意思。但沈宴恰恰对她释放了好意——且是在经过了昨晚那种情况下。“那个小孩送的,”跟在沈宴身后,刘泠忽然想跟他说点什么,“我昨天在街上碰见他,他许是做了什么坏事,花光了身上钱,怕家中人责怪,就走了歪路,想射箭套些好物回去卖乖。但是摊主使诈,他输得一塌糊涂。我无意碰到他,就顺口提点了他。他刚才送花来谢我。”“这些都正常,”沈宴看她的目光,是真切的不解,“可你为什么要帮他?”不仅帮,还把自己置于千夫所指的境界。昨天初见,刘泠在街头被众人嘲讽;而那个她帮忙的小孩,却胆怯地溜出了人群。若非今日小孩出现,被沈宴看到,刘泠恐怕永远不会说出来这件事——他将一直误会她在街上射箭,纯粹是自己出风头的缘故。刘泠侧眼,漫不经心,“大概被猪油蒙了心。”“你总是这样?”青年语气僵硬。刘泠没有听出,“哪样?”“毫无准备,便释放爱心;猝不及防,就被人冤枉。然后一声不吭,承受所有斥责和不理解,一点也没有解释的打算。”沈宴冷冷看着她,“人逃遁,你无所谓;人感激,你还是无所谓。你一直这样吗?是谁教你变得这样?”刘泠对上沈宴的眼睛,他眼中神情复杂,带着压抑和欲语还休,甚至包括几分恼怒。为什么而恼怒?她吗?她让沈宴生气了?当沈宴用这种目光看着她,狼狈涌上心头,伤疤被硬生生扯开。那鲜血淋淋,洒下无数,抽痛感阵阵。刘泠眼睛骤然疏冷,“闭嘴。”她指甲掐肉,用手上流出的血,替换心头那血,才勉强控制住自己胸臆中飞起的暴虐情绪,“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和“关我什么事”是世上最无情的两句话。所有的瓜葛,都可以由此区分开来。感情的冷暖,也从中窥得一二。如果你和我没什么关系,就不要管我的事,我也不乐意你给指手画脚。刘泠当着沈宴的面,无情地关上了房门,没有一丝与他分担的意思。而沈宴本来也不在乎——他并不喜欢揭人疮疤,当日发现刘泠有轻生念头,沈宴尚且没有激动地去质问刘泠;眼下这点儿事,又哪里值得他开口?事有反常,不过是情非得已。第二日再去敲刘泠的房门,长乐郡主的脸色依然很难看。沈宴无所谓,让她伸手,给她腕上戴上一只碧绿游龙镯。绿色婉光照眼,刘泠怔了怔后,惊喜抬眸,“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刘泠浮想联翩,心中暗笑——沈大人真是一个骄矜过度的人。明明是送镯子给她道歉,还压根不提昨天的事。他的心这么向着她,她自然舍不得为难沈大人。“……”在她亮晶晶直勾勾的眼神下,沈宴把那句“送你”咽下,淡定改口,“只是暂时借你,记得还。”“……”她还是应该想想怎么为难沈宴!玉镯当然不是刘泠想的那样,沈宴送她,是想给她身上留个最后保单。长乐郡主不食人间烟火,昨天见面时,沈宴就已经注意到,她身上干干净净的,耳坠手链一概全无,大约是换了钱去讨生活。只她高高在上,不会计较,恐怕被人骗了钱也不在意。沈宴已经为她备好了马车,也准备了金银之物,为防万一,他还给她准备了一只镯子。并特意告知刘泠价格:镯子可抵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用度,你若身无分文,拿去换钱就是。刘泠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你不护送我回去?”“嗯。”沈宴言简意赅。刘泠疑惑,“我们广平王府的人,现在跟锦衣卫一起吗?”“嗯。”“我现在是要去跟我的人手汇合吗?”“嗯。”“沈大人是不是也要去找锦衣卫?”“嗯。”“那……其实我们是同一个方向?”“嗯。”“嗯嗯嗯,你只会应床吗?!”刘泠的脾气从来称不上多好,“既然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目的地,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我们不同路。”“哪里不同?”“郡主走官道,”沈宴语气不紧不慢,“我走山路。”“……”刘泠无言以对。好想揍他!可她打不过沈宴。刘泠深吸口气,让自己强露出一抹僵冷的笑,“山中空气清新,环境幽静,沈大人武功又这么高,我很期待和沈大人同行。”刘泠不光这么说,还以雷厉风行的速度,驱逐了马车和车夫。在沈宴面前,她轻笑着把包袱一丢,拍拍手,示意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沈宴费解地看着她,他眼睛里写着“你的病无可救药”几个大字,说出来的话倒还挺客气,“郡主,风餐露宿不适合你。”但不管适不适合,刘泠都决定跟随沈宴。当刘泠死缠烂打的手段使出来时,沈宴真是对她毫无办法。他总不能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真的丢下不管吧?那不是他沈宴的作风。他绷着脸,拖着这个累赘一起走。当天入了山林,沈宴带路,刘泠跟随。刘泠是真正的天之贵女,这样的路,恐怕她自己从没走过。日头暴烈,山路崎岖,路途陡险。沈宴多少次回头,看到刘泠站在枯黄落叶堆,衣裙上沾草屑,面容自有细汗。金灿日光照着她玉面,他一回头,恰时风拂发丝,横掠少女面颊、眼眸。沈宴不禁伸手,刘泠冷淡的面容软化,望着他的目光如星河万千。身后野花遍开,她站在山木花间,烂漫灿然。“沈大人……”刘泠的语气拖得意味深长。“别自作多情,”沈宴淡道,“你发上有虫子,我给你取下来。”“……我不信。”沈宴摊手,把一条可怕的虫子示人,换得刘泠面色煞白,被他和虫子惊得连连后退,恶狠狠瞪着他。过了好久,她唇角微翘。“沈大人,我累了,你能抱我走吗?”“……”“不能抱?背也行啊。”“……”“这也不行?你看,我手都受伤了。”沈宴无语地看着她向他伸出的纤长玉手,骨肉匀称,修长优雅,一丝伤痕也没有。他忍了忍,抬头看天,“太阳落山了,可以休息一晚,明天再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