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空?”“随时有空,我去接你。几点?”“现在。”玉堂村的荔枝龙眼林有两片,村口一片,东环路边上有一片。孙子家包下的那片是村口的。才打开围墙上的木门,一群鸡鸭鹅就欢腾地扑将过来,放眼是满地禽类的粪便,周原无处下脚。他转过身,就见孙子他爸慈祥地笑眯眯地看着他,周原只好把自己一尘不染的皮鞋踏在了禽类毛禽类尿以及禽类屎混合而成的土壤之上。龙眼和荔枝生长在一片林子里,据说这里种植的是荔枝大部分是妃子笑,成熟时间早,现在已经没有了。六月底的时候孙子时常往他们家捎荔枝,到最后周原还警告过他只能带荔枝干过来,因为一家人都便秘了。龙眼则刚好在八月十五前一段时间成熟,目前看见的已经是最后一批,在枝头相当饱满。孙子家去年开始承包这片林子,他父母的纸尿片厂事业稳定之后,就基本上交给下面的人打理,两人在家中继续务农,包了一片小农场种植蔬菜,鱼塘养鱼,顺便养些鸡鸭鹅和兔子。孙子去年就开始邀请周原去他家农场,也时常捎带一些鸡鸭进城找他们,周原也惊讶于那鸡鸭竟然如此的肥硕,但是始终没兴趣来。下午接近一点的时候,周原有点后悔一时冲动答应了孙子到他们家吃晚饭,但那时孙子已经驾驶着他的赤兔到了花店门口,又用他的喇叭嗓门大喊:“如意!如意!”阿和就跟着他一起喊:“老板,孙老板找你来了!”他只好从阁楼上下来,就看见明晃晃的日头下面孙子□在外的两条胳膊黑不拉几的,还有点发红,在店门外递烟给阿和抽。周原很不喜欢晒成熊猫色的孙子。孙子本身皮肤白,但是就是可以大热天毫不在乎地放空两条胳膊猛晒,一起游泳或打球的时候总能发现他的胳膊和脖子比身上黑数倍,甚至还会脱皮,那样令人很不舒服。他就警告过孙子,太阳底下开车要穿长袖衬衫,以防晒伤,而后者只是来了一句:“如意,你比我妈还啰嗦。”周原于是打算再也不理他这件事了。孙子看见周原,似乎愣了一下:“你怎么穿这么多?”“晒到你家我的皮都脱光了。”周原刚才特意换了长袖的衬衫。“那我买汽车好了。”孙子把安全帽丢给他。“你有钱啦?”“跟你借。”他们先去了周原家里,父母拿了一堆腊肠、菜干、花生之类的东西装在赤兔的腹部,然后说今晚要去和舅父家一起吃晚饭,于是婉拒了孙子的邀约。周原问:“我不用去吗?”母亲就说:“不用了,你前天送中秋不是和舅父一起吃过饭了吗?”被父母毫不留情拒绝的周原于是就在龙眼林里看着孙子提了一个脏兮兮的大桶从林子深部走出来。裤脚一边高一边低,还拖着一双人字拖,想象那拖鞋底沾满的东西,周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原看着孙子逼近了自己。他的周围有些扑打着翅膀在自己的排泄物中找寻食物的禽类,那些禽类毫不介意地把自己的羽毛扇到孙子身上,带着一股排泄物以及从没洗澡过的鸟类味道。周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入口的地方。“走,去摘龙眼。”孙子把桶放在他面前,“我去拿梯子。”“你别过来。”周原又后退了一步。“阿原和阿伟一起去吧,别客气。”慈父在一旁说。“如意你拿桶,我去搬梯子。”孙子又重新提起那个桶,把提手塞进周原右手。然后拽住他的左手往前走。周原被孙子拉着手,在慈父温柔的目光下,穿越肥沃的土壤,被带到了一棵果实繁茂的树下。孙子搓了一下周原的手,说:“你怎么手这么冷啊?”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周原冷眼看着自己的皮鞋侧面沾的泥,没错,是泥,不是别的东西,一定不是。然后强迫自己不要举起拳头,问:“你是故意的?”孙子一脸莫名其妙,打算发问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那是天空之城的铃声。周原去掏自己手机的时候,孙子却拿出他自己的手机,接听了电话。周原的手机并没有响。孙子一边接电话一边离开了现场奔向梯子,留下周原在树下暗自咽下涌到喉头的血。龙眼林的深处慈父的眼光够不着,于是在孙子搬梯子过来之后周原用沾满“泥土”的鞋底狠狠踢了孙子的屁股,他扑倒在芬芳的泥土上,然后不屈不饶地站了起来,寻找扶持点,用沾满泥土的一只手抓住了周原的衣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所以到最后龙眼是没有摘成的,周原在孙子家的浴室里冲凉冲了接近一个小时。孙子有两兄弟,孙子他哥已结婚生子,住在城里,他作为次子则长期寄生在家中。他们家的楼高五层,倒数穿着孙子的t恤和牛仔裤,拖着孙子的人字拖到楼下去吃饭,发现慈父已经做好了一桌的菜,慈母、哥哥、嫂嫂及一双儿女也都坐在饭桌上等待他来开饭。周原道了个歉,坐在了孙子身旁。他到过孙子家吃饭很多次,一般都是和劳模及大麻一起出现的,很少独自前来。想到今天是中秋节,他觉得有点失礼,于是就不好拒绝慈父往他酒杯里倒满的葡萄酒。慈母道:“这是自己家酿的酒。”于是一杯接一杯地敬给了他。周原的酒量相当差,而且听人说他酒品非常恶劣。熟知他的人不敢给他敬酒,如果劳模在场,会不动声色地挡掉他的酒,但是孙子显然没有那么机灵,只是似乎在他干了第五杯后想起了这件事,但是已经晚了。周原看着变形的孙子,开始意义不明地发笑。孙子放下碗筷,把他一把拉起,对父母说:“我们去顶楼赏月。”天空之城的铃声响起的时候周原还在梦里,响了一会儿之后他醒来了,但是手脚还动不了,那时听见手机不响了,又听见好像很含糊的声音:“唔,找谁……周原?谁呀……哦,你说如意啊……你找他干嘛打我手机?”周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弹起来,摸索了半天,才打开床头灯,一把夺过孙子手上的手机,那家伙闭着眼睛,立刻就开始磨牙了。周原盯着已经被切断的屏幕,打开通讯记录的已接来电,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只好狠狠地将躺在一旁熟睡的始作俑者踢下了床。此后他打孙俊的电话打了两次,都是关机状态,打往他家里,也是没人接听。今天下午洗澡后他看见过孙俊的未接来电,当时没有立刻回他电话。事到如今,他也自知理亏,只好发了条短信给孙俊:“我喝醉了,在孙俊伟这里休息一下。”他想孙俊看见短信后应该会不那么生气才对,他对孙俊提过自己有个死党叫孙俊伟,是个天下难寻的白痴。他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喝酒醉不说,还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睡到了孙子的床上。高中的时候他和孙子是上下铺,孙子有时会不知死活爬到上铺他的床上来,总是被他在第一时间踹下去。至于孙子在下铺的床,只有那么一两次一群人闹的时候,孙子曾经把他压在上面,当然接触只是一瞬间,人也立刻被他踹飞了。如果他发现男友家的床单不是新换的,他就会掉头走人。也正是因为如此,第一任的那位才会说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