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没有看出什么“动静”,还是失败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小阴阳先生”再没有来过扁担杨。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县长的小舅子专程派车来接他去看看“日子”,一连跑了三趟都没找到人。他躲起来了,谁也不见,谢绝了所有找他算卦的人。据说,他正闭门钻《易经》呢,试图从《易经》里找到破解之法……十五天之后,“小阴阳先生”又在扁担杨村出现了。他人很瘦,松松垮垮地穿着那件破西装,目光更邪了,只是不那么亮。这次来扁担杨,他就没到楼屋跟前走,只在傻来来跟前站了一会儿,接着叫他掌起面来端详了一番,摇摇头,笑了笑,又悠悠荡荡地去了,嘴里哼着“来来去去,去去来来……”的逍遥歌。 八十一有人说,那楼屋里二十四间屋子,间间都有妖邪之处,只是阳气壮的人看不见罢了。那整个就是一座炼狱,是炼人的地方。凡胎肉体是经不住那邪气的,除非你有金刚不坏之身…… 八十二腊月初五那天,省里有一位作家到扁担杨村来了。这位作家看上去很瘦,人窝窝囊囊的像只大虾,整个瞅就那副眼镜好像还有点“学问”。他说他是来采访的,听说这村子搞得不错(狗日的,作家也说假话)。村长杨书印很热情地接待了他,把他安排在自己院里的西厢房住下。天冷,杨书印还特意地给他生了一盆红红的炭火让他烤。当天中午,村长做东请作家吃酒。三杯酒下肚,这位作家就说实话了,他说直到昨天为止,他还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名叫扁担杨的村子,他是专程来采访“农民企业家”杨如意的。他看了报纸上登的文章,对这个人很感兴趣,于是就来了。杨书印三十年前当过耕读教师,那时也曾诌过几首顺口溜似的歪诗,对作家是极崇拜的。他不知对这位姓马的作家该如何称呼,就称他为“马作家”。他说:“马作家,你采访杨如意该到城里去找他,咋到乡下来了?”接着,“马作家”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番宏论。他说城里他去过了。他不想吃“流水席”想吃吃“小灶”,懂么?“小灶”。他说现在去采访杨如意的人很多,去参观学习的人也很多,人拉拉溜儿不断。上上下下都去吃,整桌整席地吃,吃得满嘴流油,一个劲说好好好,那没什么意思。他说他想了解一些不掺水的东西,真东西。他说他看到一个要饭的瞎老婆婆整日里在涂料厂的门前闹,说她两个儿子都被抓起来了,是抓起来了吧?他说他很同情这个要饭的瞎老婆婆。他想深入地了解这块土地,了解产生这么一个“农民企业家”的环境和条件,“土壤”。他说“土壤”你懂么?村长杨书印显然不完全懂,但他明白他的意思了,很高兴地说:“好哇,很好。”此后,“马作家”就在杨书印家里住下来了。他每天掂着一个小本子到村里去采访“第一手资料”,一家一家地串门。问到杨如意时,人们都说“那狗日的不是东西!”他说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不是东西”的东西,他让人们随便说说“那狗日的”怎么不是东西,人们就各自说了“那狗日的不是东西”的地方,说法儿很多,说得也很玄乎,他就一个劲地记,记了厚厚一本子。晚上回来吃饭时,他很高兴地说:“今天收获很大,收获很大。”杨书印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什么。接着“马作家”小声问:“那狗日的,不不,杨如意。杨如意真的是一天换一个女人么?”杨书印意味深长地说:“这很难说,不过……”往下,他不说了。“马作家”沉思良久,推一推眼镜,自言自语地说:“这很有可能哇,很有可能!人哪,脖里勒根绳,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这绳子一解,那脖子恨不得胀二尺粗!农民意识,这是典型的农民意识……”于是,杨书印对他招待得更热情了,顿顿有酒。晚上,“马作家”又悄悄地问杨书印:“你说,杨如意真是一天换一个女人么?”杨书印笑了。“马作家”郑重地说:“哎哎,说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都不是外人么,我很想了解这一点。”杨书印用肯定的目光望着他,话却是含含糊糊的:“这种事,怎么说呢……”“细节,细节,关键是细节。你说说细节吧……”杨书印又笑了。于是,关于“细节”两人整整说了半夜,越说越投机了。“马作家”在村里住了三天,他说三天胜似在城里呆十年!三天他就把一个村子了解“透”了。初八上午,他突然提出要去那座楼房里看看。他说这些天人们一直提那“楼屋”,一说就说到那“楼屋”了,说得神神秘秘玄玄乎乎。他说他很想去看看,问杨书印能不能领他去?杨书印说:“村里有很多传言,说那房子邪。这种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你还是别去了。”“马作家”说:“迷信,全是迷信!我一定要去看看,你领我去吧。”杨书印迟疑了一下。他也是不信邪的,他不是怕,他是觉得进那狗日的楼丢身分,他心里不痛快。“马作家”习惯性地一推眼镜,说:“怎么,你也怕呀?老共产党员了,还信这一套?”杨书印被缠得没有办法,于是就领他去了。两人在楼院里转了一圈,上上下下都看了看。临出门时,“马作家”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没有啥么,没有啥。不就是一座房子么?”杨书印也淡淡地说:“没有啥。”然而,不知为什么,两人心里都怯怯的。中午,杨书印摆了一桌酒菜给“马作家”送行。在酒桌上,“马作家”十分激动,连声感谢村长的支持。他说他回去要写一篇“爆炸性”的报告文学,爆炸性的!懂么?他说他过去写过不少谎言,这次一定要写一篇真实的东西,最最真实的东西,一流作品!他说细节太多了,太精彩了,全是“第一手资料”。他还说他要把杨如意发了财之后一天换一个女人的“细节”写进去,毫不掩饰地写进去……于是,话越说越近,两人就称兄道弟,一杯接一杯喝酒。“马作家”酒量很大,茶量也很大,他一边喝酒一边喝茶一边吃菜一边说话,很有大文人的派头。他说:“文人烟酒茶么。”杨书印也从来没像今日这么高兴过,他兴高采烈地陪着作家,也是一边喝酒一边喝茶一边吃菜一边说话,很有点老村长的风度。两人一时劝“哥哥”喝;一时又劝“老弟”喝,酒至半酣,莱也尝遍了,“马作家”推一推眼镜,红羞半隐,吞吞吐吐地说:“老哥,现在物价涨得太快了,简直是火箭速度。不瞒你说,家里油不够吃了,你弟妹总是埋怨我。要是有便宜些的香油,能不能稍稍给我买一些。不要多的,二斤就行。”杨书印听了,哈哈大笑说:“买什么,太外气了!你咋不早说……”说着,立时吩咐女人准备十斤小磨香油,好让“作家老弟”走时带去。“作家老弟”慌忙掏钱,好一阵子才摸出两张十块的,杨书印忙拦住说:“干啥,干啥?拿钱就太不够意思了!屌,十斤油算啥?装起来,装起来。”“作家老弟”带着几分羞愧迟迟疑疑地把钱装起来了。于是又喝……送走作家,杨书印挺身在村口站着,心情十分之好。他知道那狗日的杨如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