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耍了的感觉。他叹了口气,连声说:“好大的气派呀!娃子,你好大的气派!……”是的,一个年轻娃子能做出这种事来,气派也的确是够大了。这不是一般的小算计,这是大算计,只有在人海里滚出来的人才会有这样高超的算计。他给予人的已经不是扎一下、咬一下的感觉了,他是给一个年龄几乎比他大一倍的老人扎了一个笼子!他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杨书印,我看透你了!你身上的每一条血脉每一条经络我都摸得清清楚楚的,你脑海里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条神经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啥时都可以把你攥在手里,只要我想……杨如意默默地看着杨书印,杨书印也默默地望着他,两人都不说一句话,可互相间的心情又是可想而知的。过了片刻,杨如意笑了笑,说:“老叔,摸透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我花了些工夫,尽力想做得公平些,我对人一向都是公平的。你做过恶事,也做过善事。前边提到的那一款款罪孽,说起来杀头都是不冤枉的。可后边提到的一桩桩好事,又足可以当全国的模范。没人相信做好事的人同时也干着恶事,也没人相信干恶事的人会干好事,可这一件件好事歹事都是你干下的。老叔,这就是你。”杨书印一向心劲是很强的,可这一次却弱下来了,他的头“嗡嗡”地响着,哑着干涩的嗓子问:“娃子,你想干啥,你究竟想干啥?!”杨如意站了起来,他望着杨书印一字一顿地说:“老叔,我只想告诉你,要想整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就这话。”杨书印终于还是笑了,那笑容是硬撑出来的,他很勉强地说:“娃子,我是老了。”半夜里,狗又咬起来了。听见狗叫,杨如意披着衣服从二楼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天很冷,夜风像刀子一样割人。杨如意站在走廊上,拉亮灯,探身朝外看去。下雪了,风绞雪,村街里一片白茫茫。倏尔,他看见门口的雪地上卧着十几条狗!狗们在门口“汪汪”地叫着,一双双狗眼像鬼火一样地来回游动。门里拴的那条狼狗凄厉孤独地叫着,把拴着的铁链子拽得“哗啦哗啦”响。杨如意站在楼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那狼狗听见人声便“嗷嗷”叫着扑过来了,两只熬急了的狗眼像红灯一样亮着,很残。杨如意走过去,一声不吭地解开了拴狗的链子,朝躁动不安的狼狗身上拍了一下,便“忽拉”一下拉开了大门:“去!”那狼狗嚎叫着像箭一样地窜出去了。门外的群狗立刻围了上去。紧接着,村街里传来了旋风一般的蹄声、叫声、厮咬声……这是一场家狗与狼狗的殊死搏斗,是群狗与独狗的厮杀。双方都熬急了,自然把百倍的仇恨全使在嘴巴上,那厮咬声血淋淋的!听来十分的凄厉残暴……杨如意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吸着。目光盯视着群狗的恶战……渐渐,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拖着大扫帚的乡下娃子。那乡下娃子站在邻县县城的仓库院里,一早起来把一个大仓库的角角落落都扫得干干净净。然后他烧水、冲茶、抹桌子,把仓库里所有的人都侍候得舒舒服服的。他给人干活是从来不计报酬的。白天给仓库干活,晚上给仓库里的干部、工人干活。他给人做家具、买菜、买面、拉煤……什么都干。仓库里的人谁都可以支使他,谁都可以欺负他,谁都可以把他当奴隶使用。连仓库院里那三岁的孩子都敢命令他:“把皮球给我捡起来!”他就乖乖地走过去给孩子捡起来,笑着递到孩子手里。那时他像狗一样的温顺,狗……渐渐有些分晓了。村街里传来一声声狗的惨叫。那狼狗在楼院里关得太久了,一放出来就十分残暴。再加上狼狗个大,腿长,蹿起来一下子就把家狗砸翻了,砸翻后扑上去就是极狠的一口!群狗一齐扑上来的时候,那狼狗就转着圈儿咬,跑起来一甩就把腿短的家狗甩到路边上去了。一只家狗被咬倒了,又有一群扑上来…………待到那乡下娃子在仓库院里站稳脚跟的时候,他开始把主攻目标放到仓库主任身上。有一阵子,他几乎成了仓库主任老婆的仆人。仓库主任老婆年轻,主任是个怕老婆的货。那女人叫他办事的时候,声音娇滴滴的,很有股浪劲儿。那会儿,他真想把仓库主任的老婆干了,他觉得他能干成。可他还是忍住了,忍住没动那骚货。他倒反过来给仓库主任出主意,教他治女人的办法。那时候他没睡过女人,可他知道人是什么东西,他教给他的是对付人的办法(当然包括女人)。仓库主任果然把女人治服帖了。开始是他巴结仓库主任,给他送礼,请他喝酒,给他家无休无止地干活。后来,是仓库主任不断地来找他了。不管什么事都找他拿主意。仓库主任离不了他了…………有几只家狗被咬翻在地,“呜呜”地叫着爬不起来了。有几只夹着尾巴窜了。可还有四只家狗跟狼狗对峙着,狗眼里泛着荧荧的绿火。这时,有一只黑狗“汪汪”地叫起来。这只黑狗一直在路边的黑影里卧着,狗咬起来的时候,它动都没动,只竖着两只耳朵注视着动静。可它突然就叫起来,听到叫声逃窜的狗群又扑了回来,一点一点地向狼狗逼进。倏尔又是两声凄厉的惨叫,扑在前边的两只家狗被咬倒了,可狗们并没有后退,还是一群一群地往前扑。倏尔,那狼狗的尾巴被一只灰狗咬住了,它猛地转回头来咬住了灰狗的脖子。就在灰狗被咬倒在地的一刹那间,领头的那只一直未动的黑狗像箭一般地从后边蹿了过来,扑上去狠狠地咬住了狼狗的后腿!狼狗惨叫着松了口,再回头扑那黑狗,两只狗死死地咬成一团!群狗在两只死咬着的狗跟前转来转去,急得嗷嗷叫,却插不上嘴。只见两只狗极快地翻动着身子,一时你压着它,一时它压着你,在村街里的雪地上滚来滚去,谁也不松口。终还是狼狗个大,它咬着把黑狗拖来拖去,却怎么也甩不掉。眼看那黑狗没有力气了,可它还是死咬着狼狗的后腿,一直不松口。群狗终于瞅机会扑了上来,咬住了狼狗的前胯,狼狗痛得嗷嗷着跳起来冲出了家狗围的圈子,接着是骨头的断裂声!村街里飘出了浓烈的狗的血腥味,黑狗发出了悲凄的叫喊,它的前腿被咬断了…………一年之后,那乡下娃子不是那么恭顺了。他不甘心仅做一个县城仓库里的长期合同工,他的野心随着社会形势的变化渐渐大了。那时他手里还没有积攒一分钱,每月的工资大部分用来巴结有权力让他滚蛋的仓库主任了。待他稳住了那仓库主任之后就不再这样了,而是每日里在花花绿绿的市场上转悠,和那些做生意的各样小贩聊天喷闲话。他常常勒紧肚子一天不吃饭,但兜里总是装着一盒最昂贵的高级香烟。他一支支地把那些香烟撒出去,敬给做生意的小贩或是从大城市来的采购员们,似乎也不图什么,只是聊聊天,听他们说些南来北往的事情。不久,整个市场上的小贩都和他熟了,见了面也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告诉他些市场上行情……他突然就变浪荡了,仓库院也扫得不是那么勤了,有人想找他干点小活儿,又常常找不到他。这样,仓库院里就有人说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