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粮管所所长通过关系免去了村里的秋粮上交任务,把应上交的秋粮任务数转派到其他村庄。你认为这笔买卖干得很值,却对干部们说钱是粮管所所长一人得了……”“就这些了?”杨书印冷眼望着杨如意,淡淡地说。“一九七四年阳历七月,也就是发大水那年,你私吞了上边拨来的救济款五千元。那钱本该是会计领的,可你以去公社开会之便,‘顺路’把钱领了。救济款本来是一万四千元,领款时扣除了拖欠的‘土地税’和公社提留款,剩下的五千元你没有交给会计,仅把‘土地税’和公社提留款的条子交给他了……事后你给这糊涂的年轻会计找了个工作送出去了。所以,历年查帐这事都成了不清不白的悬案。”“还有么?娃子,都说出来吧,都说出来。”“一九六八年三月,刚打罢春儿,你为占一片好的宅基盖房用,逼死人命一条。那块地本是杨石磙家的,你以规划‘新村’为名,硬把杨石磙家的宅基地划到了村头的大坑里。杨石磙为把这个大坑垫起来盖房,整整拉了一年土,最后累得吐血而死……”“娃子!”杨书印觉得他被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口疼到心里去了。他沉不住气了,真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娃子像狼羔子似的,咬起人来又狠又毒。他不明白这娃子是从哪里弄到的材料,而且弄得这么详细。一村人像走马灯似的在杨书印眼前闪过,他想滤一滤是谁出卖了他。可他很快就失望了,这么多年了,连他都记不大清了……这娃子真黑呀!“老叔,你仔细听吧……”接着,杨如意又依次念下去:“一九七五年,你第二次盖房,私自吩咐人砍队里的杨树、桐树共四十棵……“一九七一年冬,你趁男人们去工地上挖河,奸污妇女两人……“一九七三年,队里的窑场刚开工不久,头窑砖你就拉了四万块……“一九七九年,你私分‘计划生育罚款’三千块……“一九八一年,你为巴结乡供销社主任,私借队里拖拉机给人用,结果开成了一堆废铁……“自一九六三年以来,你每年给乡、县两级有关系的人送粮、油、瓜果多得无法计算……”杨书印站起来了,站起来“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铁青地厉声质问说:“娃子,你编排了这么多,这么圆泛,究竟想把老叔怎么样?!”杨如意慢慢地合上小本本,从容地从兜里又掏出支烟来,脸上微微地带着笑,说:“老叔,你知道这都是真的,你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真的。你觉得我咬住你了,咬得很疼,是吗?可我并不想诈你,我只不过要告诉老叔,要想整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很容易。”杨书印看定了杨如意,他的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儿,眼角处的皱纹像网一样地搐动着,这样,他的两眼看上去就像覆盖着荒草的两口陷阱一样阴森可怕。他紧逼着杨如意看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工夫,最后竟然把这口恶气吞下去了,那混浊得像野兽一般的呼吸声也逐渐地缓了下来,他阴沉着脸说:“娃子,这就算是真的吧。我说了,这些都是真的。可就凭这些有踪没影儿的事儿,你就想整治老叔么?娃子呀,老叔当了这么多年干部,在村里还没听到过闲言碎语。老叔得罪过人,可老叔的为人谁不知道?只有你把老叔说得这么坏。”杨如意笑了,那笑容是叫人捉摸不透的。他似乎在静观杨书印的一言一行,就像猫捕鼠之前的那种静观。他要叫这位老叔知道知道他杨如意不是吃素的,一口咬怕他,以后他也就不敢再打他的主意了。他两条腿很悠然地叠在一起,身子往后靠了靠,说:“老叔,你怕了。我看见你怕了……”杨书印往前又逼进一步,说:“娃子,人得罪不完,也相与不完。村里是不会有人给你讲这些的,你就是出钱也不会有人说。实话告诉你,也没人敢说!也许有一两个出外的人给你说了这些闲话,那也不足为奇。娃子,你把这些都告诉老叔,是想叫老叔怀疑一村人,一家一家地猜,想法报复人家,那样,老叔就与一村人为敌了。娃子,你太精,老叔不会上你的当。”杨如意像是稳操胜券似地笑了笑说:“老叔,你又错了。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整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你别怕,再往下听吧。”说着,杨如意抬头看了看杨书印,竟然重又翻开了那个小本本,出人意外地念道:“一九六五年冬天,本村杨二柱家积十年心血盖了三间坐地小瓦房。杨二柱家三代单传,苦劲巴力地盖这么一座小瓦房,就是为了能给杨二柱娶一房媳妇。媳妇已经说下了,可对方相不中他家的房子。所以祖孙三代不吃不喝硬撑着盖起了这座小瓦房。因为家里太穷,请来盖房的匠人没招待好,再加上下连阴雨,房子盖起的当天就四角落地,塌了!房一塌,祖孙三代抱头大哭!十年积攒的心血不说,媳妇眼看也娶不过来了。二柱爷当时眼一闭,就把上吊绳扔梁上了……那时你一句话救了三代人!你披着破大氅往坍房跟前一站,说:‘哭啥?房坍了再盖么。队里给你盖!扁担杨几千口人还能看着你不管?我下午就派人来,一口水不喝你哩,房重给你盖;媳妇也得娶,放心好了,有我杨书印在……’当下,二柱爷就跪下给你磕头了……”杨书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下子坠到云天雾海里去了。他猜不透这娃子了,再也猜不透了。他听迷糊了,他纵有一万个心眼也弄不明白这鬼精鬼精的娃子究竟想干什么。与此同时,他忽然觉得他被人攥住了,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了,只要那只无形的大手稍微一用力,他的脊梁骨就断了……“一九六一年,吃大食堂时,你对上隐瞒了产量,少上交公粮十万斤。当时你白天指挥人把好好的红薯地犁了;夜里却又组织人去犁过的地里扒红薯,私下宣布说谁扒谁要。于是,一夜之间,几十亩红薯全被刨光了。这是你办下的又一件好事。当时家家断粮,正是吃草根树皮的时候,二十亩红薯救了全村人。过了年景,村村都有人饿死,只有咱扁担杨没有饿死一口人……”“娃子……”杨书印听到这里,声音干涩地叫了一声,此刻,他脑海里简直成了一片乱麻,实不晓得如何才好。杨如意又像猫捕鼠似地看了看杨书印,接着再往下念:“一九六九年,村里光棍汉杨发子与邻村闺女偷偷地好上了。那闺女怀孕后,邻村人扬言抓住杨发子要割了他的‘阳物’!当时是你(收礼没收礼是另外一回事)私开证明,让他们双双逃窜新疆……“一九七九年,村西口杨黑子家的闺女得了急病,立刻就有生命危险,可家里连一分钱都没有。杨黑子求告无门,正想把闺女抱出去扔掉,那会儿是你在村口拦住了他,出手给了他一百块,让他抱闺女赶紧到县上去看病,紧赶慢赶把这闺女的命救活了……“一九八○年,你先后数次为家里穷的中学生掏学费,供养他们上学……“一九八一年你……”杨如意一口念完了小本本上写的“材料”,然后身子往后一仰,很平静地望着杨书印说:“老叔,怎么样,总还算公平吧?”杨书印心情异常复杂,他打心眼里佩服这娃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辣,却又有一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