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就会坐着轿车耀武扬威地回来。说不定还带着那个浪女人,闹个不了了之。那样,仇在心里种下了,他杨书印脸上也无光。平心而论,杨书印还算是大度的。这娃子在他面前狂得不像样子,他早有心想治治他,给他点教训。可他却一直没有下手。他喜欢这娃子,看中这娃子是个人才,对人才他是舍不得下手的。这是匹好马,好马都会狂躁些。扁担杨村要是有这么一个人给他顶着,他后半辈子就不用发愁了。因此,他还是想把这娃子的心收过来。要想征服一个人的心是很难的。杨书印当耕读教师时就很欣赏诸葛亮的一段话:“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他知道这娃子心劲不弱,是极不好对付的。但他还想试试。他一向是很自信的。如今到处都在嚷嚷改革,一个小小的村长的确不算什么了。他在村里的威望已不如过去了。地分了,求他办事的人少了,谁还尊敬他呢。可要是在村里树这样一个改革典型,让这娃子把他的资金、设备全都弄回来,在村里办一个厂……有权有钱,扁担杨村不还是他说了算么?纵然这娃子不安分,可到了这十八亩地头上,他有通天本事也翻不出杨书印的手心……杨书印内心深处最想得到的就是这些。一个人离不开你的时候才会真正服你。杨书印要做的就是要让这娃子知道,在扁担杨村是离不开他杨书印的。他要再和这娃子谈谈,好好谈谈。叫娃子自己想吧。若不行,他就做一回恶人……一切都盘算好之后,杨书印这才打发人去叫杨如意。他特意地让人告诉杨如意,老叔有事找他,让他赶紧来,晚了会出事情的。天已晚了,暮色四合,远处的田野里刮来一阵阵冷风。杨书印坐在村办公室里等杨如意。他突然想到,这娃子是机灵人,他要是不来呢?他要是坐上轿车走了呢?这时,他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那是年轻人的脚步,轻捷、有力、无所畏惧。杨书印笑了。他身子一仰,稳稳地靠在了椅子上。门开了。果然是杨如意,西装革履、神色泰然的杨如意。他一进门就说:“老叔,我知道你还会找我。我知道。”杨书印笑模笑样地站了起来,说:“如意,来来,快坐。”杨如意依旧站着,问:“老叔,这回找我,怕是有事吧?”杨书印抢先递过一支烟来,笑着说:“如意,没事叔侄儿俩就不能说说话了?”杨如意这才往椅子上一坐,“说吧。”“听说你回来招工来了?”“是呀,招工来了。给村里年轻人寻条出路。”杨如意很随便地说,“咋,老叔也想去?老叔要去,年龄可以适当放宽一些……”杨书印并没恼,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老叔老了,老叔没这份能耐了。不过,这是好事儿。”杨书印说着,身子又往前倾了倾,“听说,你还想给村里办件大事儿?”杨如意愣了一下,片刻,他歪着头看了看杨书印,点点头,又点点头:“我要办的事很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事儿?”“嗨呀,说法儿多了。有人说你要把厂迁回来……还有人说,你要拿十万块钱,在村里办个分厂……好哇,这很好哇!这事儿老叔支持你。村里给你批地方。你情甩开手干了……”杨如意笑了笑,说:“老叔,你还是不死心哪。”杨书印脸上的肌肉微微地动了一下,立时露出很吃惊的样子,“咋,你没这想法儿?”“想法儿倒有,就怕干不成。”“噢,有啥想法儿说说?老叔大力支持你。”杨如意吸着烟,心平气和地说:“老叔,咱村花几十万块钱造个窑。是经你手造的,花的是全村人的血汗钱,成了么?没成,垮了,经你手垮了。咱村的拖拉机也是经你手包出去的,开出去就成了一堆废铁……”杨书印的眉头皱了皱,却仍然很恳切地说:“如意呀,恁叔老了。挣钱的事儿,恁叔是不懂。恁叔就给你当个后勤吧。恁叔是一门心思想让村里富起来呀!……”杨如意冷冷地说:“老叔,你不懂挣钱抓经济,可你会治人,你总想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人治服了,也啥都干不成了。要想干成,只有一条路——”“你说你说……”杨如意突然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你、下、台。”屋里静下来了,空气很闷。杨书印的脸一阵红了,又一阵白了,他嘴角抽动了几下,眼里暴射出一道逼人的光。倏而,他慢慢地把眼闭上了,身子往后一仰,拍了拍头,又拍拍头,长叹一声,仿佛是很艰难地说:“老叔不中用了。如意,你来干吧。你来……干吧。老叔不插手,决不插手。”杨如意摇摇头说:“老叔,你不会。你受不了。你一辈子都在琢磨整治人的法子,你也够苦了。你不会罢手的。除非是上头不叫你干了。要是上头真不叫你干了,只怕你半年也活不了。不过,老叔要真是想开了,去我那厂里当个保管吧。我看你当保管还可以。一月可以给你一百块钱,不能再多了……”这话一下子刺到杨书印心里去了。这比扇他的脸还难受呢!堂堂的一村之长,扁担杨最有能耐的人物,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三十八年来他经过了多少风浪,可这娃子却把他说得一钱不值,到了顶只能舍施他一个保管当……杨书印的脸憋得黑紫黑紫的,血一下子涌到头上来了。他立时就想叫人把这娃子捆起来,高高地吊在梁上,任凭违犯政策,任凭村长不干,也要好好地整治整治他!可是,人老了,必然就考虑得长远些。他还有下一步呢,下一步……杨书印异常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他抬起很沉重的、嗡嗡作响的头,两只大手抓住椅子,直起身来,长叹一声,十二万分恳切地说:“如意,老叔把一颗心都扒给你了,你还是不信。不信也罢了。说心里话,老叔喜欢你。你年轻、气盛,老叔也不怪你。可年轻人,老叔为你担着一份心哪!……”“噢?”杨如意默默地看着杨书印,等他把话说下去。杨书印慢慢地吸着烟说:“如意,你也该谨慎些才是。村里传了不少闲话,连老族长都看不下去了。有俩钱是好事儿,可钱也会坏人的。”“是,老叔说的是。”杨如意点点头说。“唉,如意呀,你咋做出这种事哪?你做这种事儿,连老叔都不好为你说话呀!村里沸沸扬扬的,非把你和那女人捆到县上……”杨如意眼里泛出了一点灼人的绿光。他咬着牙,很郑重地点点头说:“老叔是为我好,我明白了。”杨书印闭上眼,像是十分忧虑地问:“如意,玲子也是你拐出去的么?”“你说哪?”“老叔当然不信,可你趟趟都带女人回来,村里人都看着呢。事儿已到了这种地步,叫老叔咋做工作呢?……”说到这里,杨书印不再说了。他点到为止,往下他看着杨如意,看他穿的那件质地很好的西装,乡下人一时还叫不出名的双排扣西装。看他那双样式很新的皮鞋,那皮鞋在乡村的土路上荡了一些土尘,却还是很亮的。然后他看着杨如意的脸,一张红润却藏着疲倦的脸。两人的目光终还是对视了……杨如意目光直直地盯着杨书印,盯了很久很久。这双眼睛里什么也没说,就直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