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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第1页)

也有人出主意说:“去报告公安局。这又不是解放前,怕啥?抓住就不会轻饶!”马上又有人说:“公安局?屌!公安局要破不了案呢?你这边一报告,人家就下手了。这些人可都是不要命的货……”说来说去,越说越吓人了。那是一万元哪!各人心里热热的,一时像自己失了一万元那样肉疼;一时又像捡了一万元那样欣喜,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天光亮亮的,村街里雪已融尽,只是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叫人身上发寒。村头黑子家的带子锯又响起来了,很躁,“哧啦啦”地尖叫着……那张“帖子”人们传来传去又还给罗锅来顺了。他战战兢兢地用手捧着,揣也不敢揣,扔也不敢扔,一张薄薄的纸像是有万斤的重量,把他整个人都压垮了。还是大碗婶说:“老罗锅,我看你也做不了主,还是去找如意吧。他只要有钱,你就不用怕。”众人也说:“去吧,快去吧。”罗锅来顺想想也觉得没办法,只好再进一趟城了。罗锅来顺一走,村里就像炸了锅似的,家家都在议论这件稀奇事,解放三十多年了,村里一直是平平安安的,这还是头回出现“下贴”的事。好在“帖”下在人人恨的地方,也就不觉得太可怕,反而有点喜忧参半,心里滋滋味味的。于是有人张张扬扬地说:又出土匪了,又出土匪了!也有的说:这“下帖”的人肯定是摸底细的,说不定还是熟人哟。接着就乱猜一气,一会儿说是东庄的,一会儿又说是西庄的……天黑之前,狗儿杨如意又一次坐着面包车赶回来了。临上车前,罗锅来顺苦苦地劝儿子说:“如意,要是有钱就给人家算了。破财消灾,要不还会遭罪。”杨如意阴沉着脸,什么也没有说。一路上,罗锅来顺还是啰啰嗦嗦地对儿子说:“给吧,如意,给人家吧。这种人咱是惹不起的。要是眼下没钱,就先转借转借。唉……”他不放儿子的心,他怕儿子把命搭上。自进城之后,他把“帖”给了儿子,就没听见儿子再说一句话,那脸阴得像锅铁。儿子只是看了看就把那张纸揣兜里去了,然后就打发人带他去吃饭。他猜不透儿子的心思,不晓得儿子究竟想干什么。一直到车开到家门口时,他才看见车后面放着一个很精致的箱子。儿子带钱回来了。下车后,儿子提着皮箱在门口站了会儿,一脸沮丧的神情。罗锅来顺怕人笑话,忙说:“回屋吧,回屋吧。”周围住着的村人们正趴在院墙上往这边偷看呢。那窃窃私语声隐约可见。杨如意看见就像没看见似的,无精打采地勾头望着那只小皮箱。这时,河娃从村东边走过来了,看见杨如意在门口站着,便热情地打招呼说:“如意哥又回来了?”“回来了。”“回来看看?”“回来看看。”杨如意微微地笑了笑,笑得很苦。河娃也笑了笑。天冷,河娃的脸冻得发青,说话时牙关很紧。“老冷哇。”“老冷。”河娃缩着膀走去了。杨如意也掂着皮箱往家里走。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只勒死了的狼狗,狼狗还在花墙上趴着,很瘆人地伸着长舌头……他盯着死狗看了很久,脸上的肌肉一条一条地抽搐着,眼里的亮光也一闪一闪的,眉头皱成了死结。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地走上楼去。罗锅来顺的心依旧在半空中吊着,他又惴惴不安地跟过来问:“给了吧?”杨如意背着脸,“咝咝”地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给!”这天晚上,楼屋里没有亮灯,也没有了那浪浪的唱,整个楼院里寂静无声。爷儿俩一个在楼上坐着,一个在楼下蹲着,都默默的。罗锅来顺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上了,不住地摇着头说:“这都是命呀,命。唉,认了吧,认了吧……”杨如意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小火珠一亮一亮的,映着他那张铁青的脸。过了会儿,罗锅来顺又颠儿颠儿地走上楼去,不放心地问:“如意,要是再有人‘下帖’呢?”“给。”杨如意默默地说。“……再、再有呢?”“给。”“唉、那得多少哇!……”“要多少给多少。”“穷了就不要了。”“穷了就不要了。”罗锅来顺像陀螺似地转着身子,心神不定地说:“该去了吧?”杨如意看了看表说:“不该呢。”“半夜……?”“半夜。”“娃,你得小心哪,小心。钱放那儿就回来吧。”杨如意点点头:“你放心吧。”“别回头。听老辈人说,回头要挖眼的。”“我不回头。你放心睡去吧。”该说的都说了,罗锅来顺还是放不下心。他一时站站,一时又蹲蹲,就那么不停地颠来颠去……半夜时分,那扇铝合金大门“忽拉”一声开了,杨如意掂着那只皮箱从楼院里走出来,临出门时,罗锅来顺又反复交待说:“千万别回头哇!”夜很黑,村街里静静的。杨如意提着皮箱孤零零地朝村外走去。田野里空寂寂的,暗夜像网一样地张在他的面前。周围也像是有鬼火在闪,这儿,那儿,似乎都有些动静。他大步从麦地里斜插过去,脚步重重地踏在地上,那声音很孤。这条路是他早年多次走过的,他很熟悉。那自然是一次次挨揍的记录,娃子们常在野地里揍他。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前边不远的田埂上,他被娃子们捆过“老婆看瓜”……杨如意在那条田埂上略略地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暗夜里,他那双眼睛贼亮贼亮的,呼吸极粗。在快要接近苇地的时候,他换了一下手,好像那皮箱很重。苇地里黑黢黢的,大片大片的苇丛在冷风中摇曳着,不时地发出“忽拉、忽拉”的响声。不知名的虫儿也“吱吱”、“咝咝”、“叽叽”地叫着。突然就有什么“哧溜”一下窜进苇丛里去了;接着又是“扑咚”一声,窜出灰灰黑黑的一条……杨如意在苇地前站住了。他放下皮箱,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高声说:“‘下帖’的朋友,我把钱带来了。”苇地里仍是“忽忽拉拉”地响着,却没有人走出来。杨如意又往前走了几步,把皮箱扔在身边的苇丛里,再一次高声叫道:“‘下帖’的朋友,我把钱带来了。”苇丛里有些动静了,那“忽拉忽拉”的声音大了些。忽然就有了“呜呜”的嚎声,像鬼哭一样地叫着,十分瘆人!这天夜里,一村人都没睡着觉,家家户户的灯都是亮着的。人们像是等待着什么,那神情竟然十分激动。这晚,大碗婶的大脚片子都跑酸了。她脱脱脱一会儿串进这家,脱脱脱一会儿又进那家,来来回回地给人们传递消息:“去了,去了。狗儿提着钱去了!”“一万块呀!啧啧,一万块……”谁也料想不到,第二天早晨,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两个脸上抹着锅灰的“强人”被公安局的民警押回村来了。一村人都觉得上当了,上那狗儿的当了。狗儿杨如意瞒得好紧哪!他谁都瞒下了,连村长都不知道。他装着去送钱的样子,却私下里报告了公安局,让公安局的人事先准备好,他才掂着皮箱回来的……一时,村人们都似乎觉得亏了什么,心里愤愤的。接下去人们就更吃惊了,那竟是本村的林娃河娃两兄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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