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另一双眼睛,听另一双眼睛“说”,直到另一双老辣深沉的眼睛把话“说”尽为止。然后这双眼睛动了一下,很活泛地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猫捉老鼠而被老鼠咬了一样……杨如意仿佛是很知心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说:“老叔,你都安排好了。我想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把我跟惠惠捆起来,先在村里丢丢人,然后捆着送到县上去,跟人说这是一对胡搞八搞的流氓。你证据确凿,有人证也有物证。想必你也给那位在县公安局当副局长的旭升打过招呼了。不管事大事小,起码可以先关我几天。这你能办到,我相信你能办到……”杨书印用十分赞赏的目光望着杨如意。“老叔,你还可以把麦玲子失踪的事加到我身上,说是我拐走的。这又是一条罪。光这一条罪就可以查个十天半月,也可以查半年。你心里很清楚,我不会轻易就认了。我的钱撒出去就是路,路也不窄……但耍流氓搞女人这条罪是躲不过的。捆了也就捆了,关了也就关了。最起码叫我丢丢人、受受罪。叫我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杨书印依旧用十分赞赏的目光望着杨如意,只是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地显出来了,仿佛是突然之间涌出来的,显得十分苍老。“老叔,你很会做,我知道你很会做。你不但会叫民兵把我捆起来送到县上,你还会连夜赶去把我保出来。你会尽力去活动,给人说好话保我出来。当然,为了让我感激你,服服帖帖地跟着你,你还会做很多很多……图啥呢,老叔,你图啥呢?仅仅是喜欢我,当然不是……”杨书印忽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老叔,你只有一个目的。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扁担杨,其实是为你自己。你想牢牢地把持住扁担杨。这年头,要想真正把持住扁担杨,不搞经济是不行的。不搞经济慢慢就没人听你的了。于是你想到了我。你开始也仅仅是嫉妒、恨、看不起。一所楼房就惹得你坐不住了。渐渐你的心思变了,你想把我抓在你手里,把我辛辛苦苦搞起来的涂料厂抓在你手里……”当一个人当着另一个人的面,把他的心机一条一条地揭出来,毫不留情地揭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杨书印站住了,脸上很勉强地带着笑,那笑很苦很苦。他摇着头,反反复复地说:“娃子呀,娃子呀,你把老叔想成这样了,你把老叔想成这样了……”“老叔,我回来就是想歇歇的。我太累了。我在城里跟人撕过、咬过、拼过,每天都像狼一样地跟人斗。我坑过人,也被人坑过。为合同上的事,我几乎每月都要上法庭跟人家打官司。大地方能人多,黑心人也多。在生意上人与人是很残酷的,有时候会逼得人想跳楼自杀……这些,我都应付过来了。我回家来就是想歇一歇,喘口气,有个女人陪陪我。老叔哇,这事儿你弄不成。你要弄成了,我早就不在城里混了……”杨书印沉着脸说:“既然你把老叔想得这么坏,老叔也就用不着替你操心了……”“老叔,你动了一辈子心思。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我让你看件东西吧。”杨如意说着,很从容地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红纸来,那张折叠很整齐的红纸上赫然地印着“结婚证书”四个字。杨如意把这张“结婚证书”扔到杨书印面前的桌上,“老叔,好管闲事的人太多了,你不是头一个。看看吧,我是早有准备的。当然,这不算什么,不过是一张纸,一张具有法律效力的纸……”杨书印看着那张“结婚证书”,突然有了一脚蹬空的感觉。这娃子心计太深太深!他玩女人竟带着这张“护身符”。有了这张纸,他干什么都合法了。这东西肯定是花钱弄来的。过去是权力起作用,现在钱也开始起作用了。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出来。高明啊,太高明了!杨如意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啪”一下打着火,又漫不经心地把那张“结婚证书”提起来,放在火上点着。他捏住纸的一角,就那么眼瞅着火苗儿一点一点地燃尽,然后随手扔在地上,抬起头,看了看杨书印,说:“老叔,这不算啥。我还有呢。你想得一点也不错,这东西是花钱弄来的。我连去都没去,打声招呼就给我送来了。可这上边盖着政府的大印,有了这张纸,你想捆人就成了笑话了。那样,犯法的不是我,而是你了……”说着,他真的又从内衣兜里掏出一张来。他拿着这张红纸在杨书印眼前晃了晃,冷冷地说:“你可以说这是假的。我也说这是假的。是托关系弄来的。可到了公安局、法院,就没人敢说这是假的了。谁敢说法律是假的?谁敢说法律可以用钱买?老叔,你要捆就捆吧。只要你不怕犯法,不怕住拘留所,要捆就捆吧。”杨如意站起来了,杨书印也站起来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平平常常的一眼。然后杨如意大步走出去了。很长时间过去了,杨书印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他的手抖抖地拿烟来吸,烟掉在地上了,他弯腰去捡,捡了两次……门外那些好事的民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成群地聚着说闲话。他们都等着看一场好戏,看那狗儿被绳捆起来的熊样儿,更想看的是那浪妞儿……许久,杨书印缓慢地走出来了。他阴沉着脸对准备捆人的民兵说:“都回去吧。明儿……找会计领劳务费,每人一块。”众人都愣住了。怎么?不捆了么?不是说好要捆那小舅的么?就这么白白地放过他了?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又一齐望着杨书印,谁也没有走。杨书印看看众人,无力地摆摆手说:“娃子年轻,再给他个机会吧。给他个改过的机会……” 五十九有人说,那楼房的第五间屋子是绿颜色的。进了前四间屋子,再进第五间屋子,你就像走进了湿热难耐、密不透风的玉米田,臭烘烘的玉米田。你身上立时就有汗下来,浑身大汗。接着你眼里很快就印上了绿颜色,再也去不掉的绿颜色…… 六十来来回来了。来来去寻麦玲子,去了好多天,却还是一个人回来了。他没有寻到麦玲子。没有寻到麦玲子不说,他兜里揣着一把罚款条子回来了他躲不过“红灯”。其实来来根本就没顾上寻麦玲子。他从县城坐火车到了省城,本是要去打听麦玲子的下落的。可他一下车没走多远就碰上了“红灯”。他不知道头顶上有“红灯”,也不知道那“红灯”是干什么用的。眼看着是路,他就走过去了,走过去就被警察拽住了。来来吓了一跳,说:“咋啦?”那警察学他:“咋咋咋,你说咋咋咋?”来来红着脸又说:“咋,咋啦?”那警察铁着脸说:“咋不咋,拿钱吧,罚款两元。”“走走路就要两块?”那警察不理他,只刷刷地往“罚款收据”上写字,然后“嚓”一下撕下来递给他:“拿钱吧,两块。下次注意。”来来嘟嘟哝哝地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递过去,那民警“啪”地给他敬个礼,去了,来来继续往前走,心里觉得这两块钱花得太冤枉。走走路还要罚款,走路凭什么要罚款呢?……他走着想着,想着走着,猛然间又听见有人厉声喝道:“站住!”他又站住了。又是一个警察走过来,把他拉到一边去,很严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