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爷在堂下哭的很凶,他手底下的典当行近日因监管不力出了纰漏,赊欠白银四千余两,是一比不小的数目,把铺子卖了都赔不起,只得来求助他这个病秧小舅子方景辰。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找方景辰要钱,上次是他相中了一件青铜的酒器,不想自己花钱买,便找了个理由来这里弄走了一千两白银,方景辰不在乎这些钱,因为他拥有的远比这一千两多得多得多。可是这一次,他不想给了,那家铺子入不敷出,早该闭了。“二哥回去吧,铺子我收回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方景辰不咸不淡的说完,睁开眼把参茶一口饮尽,丫鬟欢喜的把东西收走,眨眼就没了身影。“景辰啊,景辰这不行啊,你得帮帮我啊,这一次我是真的完了,你不能把铺子收走,那是我的,那些都是你当初送给我的。”二姑爷哭倒在地。“在我还喊你一声二哥的时候你就应该赶快离开的。”方景辰看着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轻声道:“你还记得赵意是怎么死的吗?笨死的。”二姑爷一个冷寒,眼泪一下子止住,他顿了顿,忽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逢人便说赵意回来了,赵意回来找他报仇了。赵意是二姑爷的表弟,赵家的独苗。去年死在了赵家老宅的一颗千年古树上,死状奇惨,爆珠垂舌,四肢骨头被碾碎,像蛇一样环绕在树枝上,鲜血流了满树,巡夜的家丁被当场吓死,一晚上没了两条性命。赵家算是徽州最早的一代徽商,千年来只经营茶类,近至整个徽州商界,远至出口海外,全国各地茶楼分号大大小小数百余家,只不过到了赵意这一代,还是逃不过没落的历史必然。这之后,二姑爷作为赵家外姓男丁,接手了赵家一小半的祖业,可惜一年就被他赌钱挥霍光了,再半年娶了方景辰二姐,方家按礼把街西头的典当行划给了他,这才稳定下来。赵意的死是个意外,方景辰那时已经接手方家生意两年了,作为家中独子,他自小便学习打理族中各种产业,内至厅堂外至朝堂,他都打理的非常好。只不过,赵意让他第一次栽了跟头。所以他必须死,而且要死得很难看,让所有想加害他的人看清楚,得罪他是怎样的下场。二姑爷是唯一目睹了赵意死亡全过程的观众,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但刚才方景辰的话让他回忆起来,那并非是一个梦。二姑爷回去后的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他死在后院的一棵桃树上,死状和赵意一模一样。所有人都相信,赵意是他杀的。当天上午,方景辰的脸色更白了。“又是养小鬼?!!”杏红仔细去辨认,方景辰背上趴着的黑影,确实是一个不足月数尚未化为人形的胎婴。前有异瞳,后有胎婴,到底是谁让养小鬼这种邪恶的术法流传于世的。“不,不是。”月白否定她道:“他的头顶有淡金色福光,应该是从小被先祖庇佑,这样的人鬼怪轻易近不了身,当是被谁下了蛊。”“蛊?”锦叶皱眉道:“那种恶心人的虫子?”“不尽是。”月白道:“苗疆蛊术不只有虫蛊一种,常见的还有鬼蛊,术蛊和药蛊,余下分类繁多……不足就是修炼者不能尽数学去,非得专攻一门,精其脉,通其理,方能有所成。”杏红奇怪道:“你怎么还知道这个?”月白道:“书上说的,二楼左数第三个书架,除了苗疆秘术,还有很多失传了的千奇百怪的邪术秘法。”“第三个书架?”杏红想了一会,恍然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了,那位外姓家主,好像是姓陶,那附近三个书架都是他的,我说的对不对。”月白点头。锦叶疑惑道:“城氏不是祖传的家主之位吗,怎么还有外姓?”杏红朝她挑眉,“历史的必然罢了。”“又是历史的必然?”锦叶看着方景辰的梦魇,想到了她自己,问他们道:“你们看我梦魇的时候是不是也闲聊来着?”杏红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月白也摇头。锦叶还要开口,城忆看她一眼,像是不经意一瞥。锦叶愣了那么一瞬,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城忆就会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然后轻声问她:“你还记得你的雇主是怎么死的吗?”……方景辰背上的胎婴虽不足月,却长满了尖利的牙齿,他张开嘴紧紧咬在方景辰的脊骨。淡蓝色的光从方景辰体内流出,汇聚在一起被胎婴一点点吸收,这个过程非常短暂,看来这个胎婴还不是很强大,方景辰活个十年半载没问题。月白和杏红知道那淡蓝色的光是方景辰身上的灵气。凡人天生拥有一团灵气,修炼者得其道法,将之聚于丹田,修炼法身,普通人则游走于各个穴位,不得法不得用。方景辰头顶有福光,身体里的灵气游走对他来说就是福光的经脉,一旦灵气失,福光必散。他们旁观者清,奈何梦魇是梦魇,他们可以观看,却不能左右。方景辰每害死一个人,福光便会不稳,那胎婴便趁机吸其灵气,待日后福光消失,便夺舍重生。外姓家主的一本自传里就曾写到他中过这种鬼蛊,后来被鬼剜了心脏,具体内容他没有详细记叙,只在最后写了破除鬼蛊的方法,方法非常简单——心无邪念,一日可破。但中了这种蛊的人,往往早已邪念缠身,不可自拔,若要了却邪念,唯有一死。方景辰只是个普通商人,如他说的,他非常非常普通,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厉鬼都要普通。此事一过又是次年春天。万籁墨坊春节过后接了一笔大生意,方景辰亲自监督,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白,路过的丫鬟都不敢直视,低着头从他身边快速走过。他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玄衣,今天却穿了一身的白,城忆惊讶的发现,他的领口绣着六瓣雪,那是他们城氏一族的家纹。杏红和月白却没有看见,但是他们看到方景辰手里拿着的镂花宣纸,和画案上的一模一样。很少有人会用昙花做雕窗,镂花宣纸也是一样,除非定制。徽商行遍天下,方家的文房四宝又是举国无双,和城家做生意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穿着城家的家纹。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城忆看向眼前这人,他的衣服已经辨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但领口处的六瓣雪却清晰可见,这在他进来之前,是看不到的。梦魇中方景辰拿着刚做出的宣纸来到书房,研墨提笔,水走墨留,是上等的宣纸。“来人,把那位城公子请来。”方景辰在字下又作了一幅画,昙花一开一合,仙人阁里众人齐齐看向二楼,这幅画现在就挂在那里。月白和杏红已经知道那位城公子是谁了,城忆也明白了为什么方景辰领口会绣着他们家的家纹了。画面中,他们看到一位白衣少年面带微笑,跟在仆人身后来到了方景辰所在的书房。“欸?这个人的衣服和城姑娘的好像啊。”锦叶指着那位少年道:“他也姓城,你也姓城,难道……”杏红和月白有些无语,真是哪哪都能看到他们殿下的身影啊!杏红道:“这位就是冥界之主,我们的冥王殿下,城晴。”“城晴?”锦叶道:“晴天的晴?冥王不是男的吗,他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杏红呛了一下,咳了几声,月白道:“历任冥王都是这个名字。”锦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再多问。冥王城晴缓步进了书房,方景辰看到他非常开心,忙迎了过去,“城公子,昨日一别,甚为想念啊。”锦叶正在喝水,听了这句噗的就喷了一地,她看向杏红,就见她也是一脸懵,完全搞不懂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