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淡定的从柜台后伸出吃过猪蹄后油腻的胖手,翠绿的扳指价格不菲。女孩微微转动匕首,忽的身边一暗,两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怒目圆睁摆上架势,均扛着一把钢刀不屑挑眉,看样子只要她的匕首再动一分,就可能会被剁成肉酱。她身上虽有伤,但逃跑还是绰绰有余。女孩不动声色的握着匕首,余光一扫门口,脸色立马变了,浑身肌肉紧绷警备到极点。老板娘笑了两声,手背拍了拍她的脸示意她放轻松。“姑娘,把账付了一切好说,江湖人行江湖事,我们只谋财不害命。”老板娘说完,两个大汉立刻应声喊道:“是的,我们只谋财,不害命。”女孩忽然冷笑,“你们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老板娘转了转扳指,“做什么的不重要,我们不害命,只谋财,乖乖把钱拿出来就立刻放你走。”女孩看了一眼门口卧着晒太阳的两条大狗,抬眸看了一眼横梁,接着手一撑翻到了柜台上,电光火石间,匕首抵在了老板娘的喉咙。门口的大狗一下子站了起来,冲她呲牙低呜。“让你的狗都老实一点。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谋财,只害命。”女孩掐着老板娘肥腻的脖子,恶心的撇嘴。老板娘眉都不皱一下,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转脸对女孩道:“姑娘,我们做生意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我不伤你也是不想破了规矩,你何必让我为难呢?”“好,那我就不让你为难。”说着,匕首又贴近了几分,老板娘的脖子出现了一道血痕。女孩直勾勾盯着她逼问道:“说,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去哪了。”老板娘无辜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女孩激动的喝道:“你们是一伙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孩话音刚落,手臂猛地被人一扯,尚未反应,只听咔一声脆响,她的一条胳膊就举不起来了。老板娘的脖子还在流血,却只是伤了一点皮肉,并无大碍,倒是女孩,此刻冷汗不止。老板娘转着女孩的匕首冷笑着道:“我说姑娘,作为一个刺客,生死关头分心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说罢,一个眼神,大汉和两条狗就围了过来,一人上前把她另一条胳膊绑在背后,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俺还是第一次看到刺客,要是都长得像你这么俊,天天来杀我我都愿意,嘿嘿嘿嘿……”女孩恶狠狠呸了他一口,吐沫喷了大汉一脸,大汉怒了,气得脸上横肉乱颤,抡起胳膊几巴掌打在她脸上直骂她犯贱。女孩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外面的天空冷笑。大汉下手很重,女孩脑袋嗡响还有些恶心,她没有力气再反抗,也不想再说出愚蠢的话,其实打她那人说的挺对,她确实犯贱,竟把自己折在了这种地方。“老二,留口气别打了,把她另一条胳膊也卸了扔进地窖里去,这家伙是个刺客,不能掉以轻心。”老板娘说的云淡风轻,大汉下手却没她说的那么轻松。女孩只觉得胳膊不属于自己,脑袋也不属于自己,她从小接受疼痛训练,脱臼缩骨都是家常便饭早已不痛,但为何现在,她浑身上下都是痛的。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没人会来救她吧。早在他们开始刺杀训练的时候,命这个东西,只存在于他们将要刺杀的对象身上。地窖里很宽敞,让女孩有些意外的是这里还开了一扇天窗,白天有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下来,让她躺在黑暗中不至于那么孤单。那个人,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黑暗中,这是她脑袋里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他把她引来这里关进地窖,仔细想想,他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虽然她脱臼的胳膊这么多天即便接回去也是废了,耍不了匕首了,但她还是觉得他并不是很坏,相反的,坏透了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女孩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怎么在杀戮中生存下来,为此她杀了同伴,杀了很多人……那些人真的该死吗?时隔多年,女孩终于对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产生了质疑。女孩摊开手掌想要抓住一缕阳光,却失败了。她一次次尝试,一次次,阳光从她指尖消失,她开始绝望,想起那些向她跪地求饶的人来。日出日落,半年后,当女孩被老板娘从地窖里放出来重获自由的时候,女孩竟有种冲动再回到那里,永远也不出去。这半年来,是她从记事到现在睡的最安稳的半年,也是她心境变化飞快的半年。不过这些都在老板娘放她离开之前说的一番话后化为飞烟。“姑娘,这半年委屈你啦,现在你自由了,想去哪里去哪里,不用再杀人了,你的雇主已经死了。”女孩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雇主死了?这不可能,这天下谁死他都不可能死,他还不能死,他自己说的,大业未成,他还不能死。这算什么?他死了?那先前杀他那些同伴不是都白死了?女孩带上她的匕首冲出客栈,她不相信,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她不相信,她不信。老板娘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才返回店里,命令大汉把门关上,把狗牵进来,今日闭店。客栈里还坐着一位客人,老板娘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问道:“这样做真的好吗?她好像很难过。”客人道:“怎么?半年的相处产生感情,心疼了?”老板娘看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她知道你乍死骗她,她会疯的。”客人摸了摸脚边蹭来的黑狗,笑着道:“她不会知道,永远。”画面到这里忽然闪动,仙人阁的阵法好像被什么干扰了。“我出去看看。”月白对杏红点了点头,却被城忆拦下。“是那个人。”城忆道:“这段对话是不属于女刺客的记忆,你们看三生石。”月白杏红纷纷看向三生石,不禁皱眉,原本黑色的三生石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其中一道光芒直直射进了女刺客的额头。“这是……”杏红用手遮住了那道光芒,面前闭着眼睛的女刺客颤了颤,梦魇的画面因此恢复如常。女刺客醒来之后会更恨吧。三人心里想着,继续看了下去。女孩跑在半年前走过的那条官道上,乌云追在她的身后,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就像她来时那样,一场雷雨即将到来。只是这一次,没人再给她送伞了。半夜时分,雨声滂沱,雷电闪过天空,照亮了女孩苍白的脸,也照亮了黑暗中煞白的招魂幡。几乎是同时,梦魇中的女孩和梦魇外的女刺客一同哭了,一个嚎啕,一个沉默。终究,他还是死了。坟头的土淋雨后散发出草药的香气,女孩站在那里,浑浑噩噩间抓了一把坟头的稀泥塞进怀里,接着把匕首放在墓碑前,拜了三拜,转身离去。第二天,她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红色的绸缎扎眼,大红的喜字布满宅院的每一个角落,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进去,被人拦在了祠堂外,说是喜事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整个宅院只有这里是格格不入的白色。女孩摸了摸腰间,不得不妥协,孤身坐在祠堂外的石凳上看着过往的人发呆。没人和她说话,更甚者看到她就晦气的皱眉,厌恶的表情也毫不掩饰。他们都说,她既完成了任务,为何还要假惺惺回来这里,装给谁看?不过说归说,却没人敢再拦她,能杀了二公子的人,没人惹得起。女孩坐了很久,从宾客喧嚣到天空飘起了雪,从雪落了薄薄一层到厚厚一指。院里的梅花血一般红,女孩迷茫的望天,忽然想起她接下任务时年轻人淡然的眼,没有一丝光彩,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万吨巨石也惊不起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