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页小说站

第八章 回忆（第2页）

但是陈可情在那个世界里的沉迷却被阮琳打断了，阮琳开心的样子显然不能自已。此时她才猛然发现，外头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她看着阮琳欣喜的脸，自己脸上却不知道该有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她显然还处于那种痴呆的状态之中，当从那种不自知的状态中抽离的时候，要面临一阵子的不知所措，眼睛也不知道该望向哪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不真实。

阮琳瞧着外头不断扑洒的雨帘，对陈可情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突然下起一阵雨，我就忍不住好开心，好像自己痛痛快快地在雨里面洗了个澡似的。我记得你也是喜欢下雨的吧？”

陈可情点了点头，心想，雨是最使人静下来的东西，在雨的伴奏下，所有的动作都应该停下来，欣赏这种安静而不受搅扰的美。

是的，处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会有那么点忧愁要把它寄托在延绵不断的雨里，仿佛那来自天际的雨也拥有了生命的哀愁似的。今天本就有些闷热，下了雨，这下可凉快了很多，这可已经是正正式式的夏季了呀。夏雨总是这样淋漓，这样肆无忌惮，太随性了。让人的心也不由得开阔起来，外头四处都是湿漉漉的，心里也变得潮湿，但是这种状态并不让人寂寞。

陈可情推开门站在了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有一股清香的气息涌入鼻孔，风里面可以闻到尘土的气味，风吹在身上很凉，但是很舒适，就像吹着海边的风一样，有着生命般活跃的气息。她的白色裙角在风里静静地飘扬，深色的发丝在风里悠悠地盘旋，思绪也跟着风飞到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那些破碎的轻盈的钢琴音在飞跃的时空里长出了神秘的羽翼，在她的思想里面任意飞扬。她自己也不能够控制这样一种思想，只是眼睁睁看着它们变成越来越抽象的形象，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仿佛一生也不能摆脱。

陈可情与阮琳所居住的屋子恰好是在顶楼，整栋公寓楼很长，但是并不高，只有五层，没有设电梯，但是对她们来说，这可并不难，她们都是瘦瘦的样子。只是阮琳会吃力一点，她是那种有点肉感的小女生，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萧楠说她笑得仿佛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烦恼似的。是的，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你，你会忘了整个世界而眼里只留下她的影子。她们的房间在五楼长廊的尽头，伸手便可触碰到公寓楼前的那一排白玉兰树，这时节那玉兰花大多已萎谢了，枝头只剩下不多的几朵开到灿烂将尽的白玉兰，那种白不是白的纯粹，白的没有内容，而是一种偏暖的白，一种奶油白，一点也不显得脏，她安然地悬在枝头，很轻易地给人一种恬淡温馨的感受。

陈可情伸出手抚摸那一片将要萎谢的花瓣，已变成黄褐色，没有生气的花尸，不久后她就会由于地心引力而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这个时节过去，花的时节也过去。

雨还是停了，只是阵雨。雨下着的时候，陈可情以为它会一直下，不像是要停的样子，但是你不经意间，它就悄悄地停了。而父亲也该到了，昨天是放假的日子，她给父亲打了电话说他今天来接她，她也不小了，其实也不用大人接的，她大可以自己回家去的。阮琳则是，她的父母都不约而同来接她，她却不想他们来接，她总想把自己表现得很自主，很独立。但是她的家庭太完美了，完美得找不出缺陷来，完美得不需要语言来形容。曾经，叶均翔也这样地形容陈可情。但那都是过去，现在已经掩盖了过去。毕竟幸福都是差不多的，只有苦难才需要抱怨。但她也不轻易抱怨，连同她的父亲也是如此，甚至更甚，陈可情有时候很同情他的父亲，纵使她并不懂，但当她看到父亲诚恳的眼神，心里某个地方会涌出一种叫做心疼的感情。他们在这一点上无疑是相像的。

许久，陈可情的父亲仍旧没有出现。陈可情有些急了，天幕已经在渐渐地被黑暗吞噬了。夏日邻近傍晚的雨使人觉得神清气爽，阮琳的父母已经来了，他们替她检视着她一大堆的行李，阮琳在收拾行李这件事上相当出奇地糊涂，这跟她优秀的学习成绩未免太不相称了。在她的爸妈到来之前，她一直在房间里面转来转去，不停地捡拾着东西，但是三个箱子里面仍是一片狼藉，令人不忍瞩目。但是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做这件事情了，谁知道这么难呢，她很不好意思地向陈可情笑笑，打量着陈可情的两个不大的手提箱，是的，只有两个一点儿也算不上大的箱子，淡淡的咖色，上面很干净，很明快，这很容易看出来，箱子的主人是一个在生活上一丝不苟的人，而且箱子里面所陈设着的衣物什么的必定也是一丝不苟的，甚至有可能还按照颜色的深浅进行了出色的编排，就像一个作家安排他的情节那样。阮琳看着它们可爱地，潇洒地立在地板上，大大的杏仁眼里流露出艳羡的神色，“阿情，你都是怎么打包的吗，你教我怎么做啊？”

阮琳羡慕地向陈可情讨教，她的手臂上还搭着一件法兰绒材质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衣，思忖着要怎么折叠才好。她刚才叠了好一阵子，研究了好一阵子，衬衣都被弄得满是褶皱，最终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想要把衬衣叠成豆腐块那么大的想法。陈可情想起了母亲教她如何叠一件白色的衬衣才能够使它占据行李箱最小的空间，母亲的动作相当熟练，陈可情误以为她在任何一个方面的技巧都是精湛不容怀疑的。事实上，母亲的确难以使人挑出毛病来。陈可情对阮琳笑了笑，拿过她的衬衣一步一步教她怎么折叠，最后衬衣很快变成了一个薄薄的小方块，面积就与一件底裤差不多。阮琳佩服地看着这个小方块，感叹道，“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一定有人教你吧，你看看我，从小什么事情都让妈妈给做了，我现在才知道，她太惯着我了，我现在好多事都不会做，连挂蚊帐这种事情都不会，还要你来帮忙，我真是丢脸死了。”

阮琳用两只小手掌盖住自己的脸，指缝里留出两只大眼睛，俏皮地对陈可情说，“你帮我折衣服吧！我会感谢你的，我会请你吃冰激凌！”

陈可情望着她，她真是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啊，陈可情答应道，“谁稀罕你的冰激凌啊，牙齿都要冻掉！”说完陈可情走向了她那一大堆的衣物，她的手放在额头上，无可奈何皱起了眉。阮琳跟在陈可情的身后，嬉皮笑脸地说，“我就知道你不稀罕的啦，这世上啊就没有你稀罕的东西。”她故意把后头的一个“稀罕”音拖得很长，陈可情不理她，一件一件跌了起来，阮琳的衣服太多了，都是她妈妈给她买的，就连如何穿搭这样的事情也为她张罗好，生怕这个宝贝女儿在同学面前丢了丑。实际上阮琳是一个皮肤相当白皙的女孩，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那都是好看的，这可是实话。她就是穿着灰灰的农家的衣服，那也有一种可爱可亲的气质。

在阮琳的父母到达五楼之前，陈可情已经顺利地把她所有需要收拾的衣物放进了阮琳的大行李箱，足足三个大行李箱，陈可情实在是想不通人为什么会需要这样多的衣服，几乎整整五个礼拜不用担心会穿到同昨天一样的衣服。但她还是极其负责任地将所有的衣物叠放在了该放置的位置上，于是阮琳的行李箱最终变得格外齐整，格外赏心悦目。陈可情的手也酸了，重复的动作让她手腕肌肉的运动也形成了一个特定的节奏，她站起身来，送了一口气。阮琳见到这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个硕大的箱子摆在房间的中央，箱子里的物品呈各种几何形状而摆设，找不到空心，每一件衣服之间都利用了该利用的空间，就像拼图一样，最终拼凑成一幅抽象的印象派图画，就像一件使人惊叹的艺术品。

陈可情望着这些箱子，仿佛回到了刚上初中那会，她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母亲为她收拾行李的样子，认真地谨慎地为她的女儿收拾衣物。她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熟练地从衣橱里取下女儿的衣服，轻车熟路地将衣服叠成优美的几何形状，方形的，三角形的，甚至圆形的，扇形的，一切的细节就像电影的镜头那样深深印在陈可情的脑海里。母亲喜欢她穿白色的衬衣，有各种简洁的款式，有系了缎带蝴蝶结的，有镶了珠片的，还有打了褶皱的，尖领子的，圆领子的，修身的宽松的，似乎箱子里面上衣部分大半是衬衣，但是母亲又向空气中思忖了一番，自言自语道，“都是白色的，不耐脏，你肯定洗不好，学校的宿舍应该没有熨斗，岂不白白糟蹋了衣服。”陈可情也站在一旁答应着，附和道：“是的，白色真的不好洗，没有熨斗衬衣会起很多褶皱的。”事实上，陈可情最恨自己双手浸在肥皂水中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是的，母亲自己常日里也喜爱衬衣，尤其简洁干净的白色衬衣，就连父亲也是。陈可情起初不大明白，但是愈长大，她也愈是偏爱上了这种纯净的白色。

母亲从箱子里又拿出了几件白衬衣，重新挂在陈可情的衣橱，并且取出熨斗再熨了一回。她从衣橱里另拿出一些针织面料的上衣，和一些棉质以及绸质的长裤，还有几件呢子半裙，以及几双短毛皮靴子。那时节正值秋季，再过后可会变得很冷，陈可情半个月回一次家，因此母亲将新近给她购买的几件毛织衫放进了衣橱。另又将一些必备的洗浴和护肤品妥善放好。这时候父亲已经在房间门口等着了，父亲单手撑在门上，脸上带着微笑看她为女儿整理衣物。临走时，两只皮箱子已整顿完毕，那时还是手提的，没有装上拖轮，因此全靠父亲一只手提一只箱子。她没有忘记自己同母亲跟在父亲身后慢慢走的情境，那时陈可情首次离开家住宿，因为家里在一个小镇子上，距离市里的中学还是有好些距离，她不得不住宿。那人生的第一次，她多么庆幸自己是同父母亲一起度过。那个第一次，也是爸妈第一次将他们共同的女儿送往中学，这时候，他们意识到，女儿竟也这么快地长大了，但不谙世事的女儿始终令他们无比担忧，因此每一次的短假，母亲会去接她，有时候父亲会一同过来接她。她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这样了。

而现在，她在等待着父亲来接她。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回去的，自己搭上公共汽车，自己提上两只并不算大的箱子。但是她已经在等了，她等了很久，有时候，她发现自己总是处于一种等待的状态中，这个状态不完结，她就没有办法再去进行一项其他的动作。

阮琳同她告别，她要跟她的父母回家里去度暑假了，这时候的天就像黎明前一样。实际上外头已黑透了。阮琳挥着手向她告别，她也挥手向他们告别，陈可情看着他们消失在长廊上，看着他们走到楼下，看到阮琳的爸妈一起将她的箱子放进了后车厢。后来，她看到一个男人与他们的车子擦肩而过。陈可情离开阳台进到房间里等着，她再次打开两只箱子检视了一番，然后又关上，她取出伞坐在椅子上等着。

她忽然觉得自己等得并不久。

父亲很快上来了，他一向走得很快，就像他在电脑的键盘上敲字一样，她还没有看清楚，长长的一段就完成了。

父亲提着两只小箱子，说，“就这么一点吗，看看还有没有漏什么？”陈可情知道一切早已收拾妥当，没有什么落下的，但她还是象征性地朝房间各处扫视了一番，她摇了摇头，将伞钩挂在手臂上，说，“就这些了，走吧。”父亲先出去，她锁上了门，转过身，此时已亮起了夜灯，宿管阿姨正上楼来检查，她朝他们笑了笑说，“回家了啊！”父亲也笑笑说，说，是啊，你们的楼梯太陡了，但是不滑。宿管阿姨无声地笑着，侧身让提着行李的父亲过去，是的，她的体积有点出乎意料地庞大。他们下了楼，陈可情看到刚才阮琳父母停车的地方又停了一辆新的深蓝色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