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穿高跟皮鞋。
皮鞋她是穿过不少双的。上幼儿园的时候穿过皮鞋,上小学的时候穿过皮鞋,
上中学的时候也穿过皮鞋。从前妈妈总是要使自己女儿的穿着与一位市长女儿的
身份相称。记得她在中学第一次穿上一双黑色的样式很普通的皮鞋时,引起班里
不少女同学的羡慕,甚至是嫉妒。刚刚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六十年代初的中学
生们,他们的穿着和现在的中学生相比,是多么的寒酸啊!
她仿佛站在两个高高的支点上,失去了穿着大头鞋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迈着小脚老太婆那种步子,一扭一拐地走到立柜前。每走一步,都要不由
自主地摆动双臂调整身体平衡。
棕色的……高跟的……他妈的!
她站在壁橱的穿衣镜前,端详着自己,像面对一个陌生的女子一样,竟有些
不敢自认。
这个穿着一件金黄色的高领毛衣(倩倩送给她的)、熨线笔直呢子裤的形象,
就是我么?
还有这双棕色的、高跟的皮靴!
这哪里是我呢!
她又往镜前迈了一小步,更细心地观察镜子里的形象,要判断出镜子里那个
形象究竟是不是自己似的。由于心境从来没有像这几天中这么散淡安宁过,由于
从来没有接连这么多天足足地睡过懒觉,由于每天可以用温水洗脸,由于可以不
怕被人议论地往脸上擦高级的护肤霜,她的脸上被北大荒冬季的寒风和夏季的炎
日所吹晒皱了的表皮,好像褪去了。脸变得白皙了些,也容光焕发了些,双唇也
似乎变得红润了些。
我也许并不像我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好看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生产建设兵团教导员那种严肃的,随时准备批评什么人和事,随时准备进行
思想教育的职业性的气质,如今在她身上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了。
看得出来的只是她内心的散淡,神态的慵懒,目光的怅然若失和迷惘。
她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形象,更是她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哪一个形象,更符
合自己,更对头一点。
她已习惯了那个身为女教导员的自我,尽管这个自我折磨过她,但毕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