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后面有人寻来报信:“甄大人赶快,百官要随驾下山了。”甄景为顿足嗐了一声,满心不甘地转身离开。回到大祀殿归进公侯官列中,亲王们就立旁边,一直到下山,甄景为几乎都能感受到右侧投射过来的那道阴沉沉的视线。送圣驾归宫之后,百官各自回府,甄景为看见燕越楼在宫门侧停住,追了过去:“王爷。”燕越楼冷笑了一声:“甄大人事情办得不错。”甄景为擦擦额上的汗:“这次的事实在是意外,下官没想到家母态度会如此强硬,”他悄悄看了燕越楼一眼,见他表情仍轻飘飘的,没什么变化,又道,“王爷,其实沈元歌她…虽有美貌,少时丧去双亲,命数堪薄,看似性子温和,却满腹心计,又教唆了母亲利用这次国祭带着她躲去天元寺,即便能送去中山,只怕也不好驾驭,王爷不如…”燕越楼微微眯起双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甄景为不说话了。燕越楼上前一步:“姓甄的,从小到大,本王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当然,想毁掉的东西也是。”甄景为脸上血色褪了下去,连连道是。燕越楼道:“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天元寺,只是可惜,本王过两天就得离京了。”甄景为赶紧拱手:“王爷一路顺风,若她离开天元寺,下官会派人稍信给王爷。”燕越楼嗤地一声笑了,伸手一点他的冠帽,转身出了宫门。祭典很平静的结束了,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虽然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沈元歌还是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而且心里沉沉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有点透不过气来。春菱闲着没事,画了鞋样要给甄母做一双鞋,正在纳鞋底,拿着锥子嘿咻嘿咻地钻,余光瞧见沈元歌心不在焉的把茶倒在杯盏外头,疑惑道:“姑娘怎么了?忧心忡忡的。”沈元歌摸出帕子把洒在桌上的水擦了,舒了口气:“感觉不大好。”春菱笑笑:“中山王两天后就必须离京了,国祭才毕,天元寺这几天都严实的跟铁桶一样,他的手伸不进来,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沈元歌摇摇头,不是为着她自己的事,说不上来,心里就是悬着。凭他的身手,若没有拖累,躲开中山王的暗卫肯定没有问题,而燕越楼此时不在自家封邑,正如春菱所说,手伸不了太长,萧廿只要离京就安全了,她在担心什么呢。春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姑娘,帮忙拽一下这根线。”沈元歌抽回神思:“啊,好。”二十几个时辰很快过去,入京述职的官员藩王纷纷离京,中山王也未多留,一早车驾便出了城,甄家也松了口气,待天元寺重新接待香客,甄景为便吩咐人去寺里送东西。姜氏眼瞧着下人们往马车里塞东西,除了甄母的日常所用和礼佛用具,还有年轻女子穿的春装,心里就不大痛快,轻哼着道:“她们还缺银子么,哪里需要我们的东西,老爷你也是,又落不下好的…”甄景为盯了她一眼:“姜氏,寺里住着的是咱们的母亲。”姜氏脸色僵了僵:“妾身也没说不能给老太太送东西,这是应该的,可那沈元歌…”“中山王是归藩了,可你以为他就没在京里留人么。”甄景为出言打断,低沉着声音提醒她。姜氏脸一白,不说话了。她现在真是巴不得中山王赶紧把沈元歌弄走,了了这个祸害。从上京到中山,最好的马车也要月余的时间,还要经过不少山路,萧廿在马车里撑开眼皮,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为是被颠醒的。他一动,手腕和脚踝上锁着的铁链就哗啦哗啦响。身下还在颠簸,车轮轧轧声一直没停,他环顾四周,坐在旁边座位上的持刀看守高鼻深目,不是中原人,两人之间还隔着几道铁栅栏——自己是被关在一个马车上的铁笼子里。萧廿骂了句脏话,这他娘的当是运狗呢。看守循声看了过来,双目圆睁,见了鬼似的:“你怎么现在就醒了?”萧廿脸色白的像张纸,坐着往后仰倒,铁笼太小,腿都伸不开,只能屈膝靠在笼壁上,他不说话,抬起小臂蒙住了眼睛。出发前上头特别吩咐过,这是个练家子,不然也不会给上锁,得小心,看守将手按在刀背上,警惕地看着他。里头被禁锢着的黑衣少年一动不动,像是凝固住了,良久,他才道:“中山王?”他这两天都是被草草喂了些流食,声音低哑而无力。看守盯着他,扬起眉毛,他受命看过好几个面首了,凡是不听话给关进笼子里的,没几个不是又骂又闹,寻死觅活,这个新来的还挺识趣。他把腰刀摘下来,不轻不重地往旁边一拍:“既然知道,就老实点,你逃不出去。”萧廿:“哦。”马车内又安静了。看守斜倚在车壁上,仍不敢掉以轻心,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次的人惜字如金,轻易不说一句话,长得也一点都不文静柔弱,像个冰雕,斓夫人什么时候好上这口了?罢了,看这样的人他也省心,想来不用特意下去跟王爷他们说了。良久,冰雕又开口,状似随意的几个字:“快到平山坳了?”看守下意识地掀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可不,走了两天了,也就还有四里地…”他突然停住,倏地转头,看见萧廿半睁着眼睛,眸子黑的不像话,目光沉沉地顺着自己挑开的那道缝隙投射到外面。他收回手,拉下脸重重朝笼子踹了一脚,哐当一声响:“小子,这不是你该问的!”萧廿略一偏头,微微眯眼,轻嗤一声,又转回去。平山坳是入北关的必经之路,其实就是个窄窄的山坳口,长不过半里,丝毫不显眼,只是要隘极狭,仅可供两辆马车并行而过,若换成中山王所乘的那种规制的马车,便只能通行一辆了。萧廿思绪飘远,董翰青此次只带了付岩入京寻他,但中途又出去了一趟,正好是中山王抵达京城的前几天,且一出去便是十天半个月。付岩不知道,萧廿却晓得,他是往北去的。一个新继位的藩王入京述职有什么好打听的,这说辞也就那个瓜娃子会信了。马车不间断地往前走,开始上坡,又下去了,萧廿一圈圈数着车轮子转,或者左右动动膝盖,脚踝上拇指粗的铁链子不时碰撞发出声响,他腿长,在笼子里憋屈的慌。看守嫌烦,拍拍腰刀:“给老子老实点,别闹动静!”萧廿懒懒地分给他一个眼神,哑着嗓子道:“渴了。”看守啧了一声,没办法,斓夫人看上的面首,能囚着,不能渴着饿着。他拿出一只扁平的水囊,从栅栏中间塞进去,对方伸手来接,动作却突然变快,骤然便扣住了他的手腕。水囊扑通掉在地上。手腕传来剧痛,看守又怒又惊,慌忙想抽出来:“你他娘的干什么!”腕骨被钳,下一刻他整条手臂便被拽了进去,肩膀重重撞在笼子上,骨头发出碎裂的声音,男人疼的嗷嗷叫,大声喊着来人,铁链哗哗作响,从栏隙中套在脖子上,猛地一收,整个脖颈便像一条面袋似的带着脑袋耷拉下来,彻底停止了挣扎。杀个人不过就在一瞬间,萧廿眼也不眨地把人丢下,从腰带里拽出一根长针,撬锁。外面的兵士听到声音,纷纷端着长矛围近,才打开车门,一架铁笼便整个砸了出来。车门被带掉半个,和沉重的笼子一齐飞出去,咣当喀拉一阵巨响,霎时间血腥弥漫,惨叫连连。萧廿已经解开链子,拎在手里,从车里出去,可能是他身上透出的气息太危险,也可能是方才迸溅出来的鲜血脑浆太恶心,兵士们端着矛一个个的不敢往前,正犹豫间,前面不远处的山坳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