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徐福没看上一会儿,便见扶苏进门来了。扶苏朝他拜了拜,然后才在他的对面礼貌地跽坐而下。“多谢老师。”扶苏开口便说了这样一句话。徐福知道他指的是郑妃之事,也不想多谈,便一笔带过了,“无事,今日学完了?”扶苏点了点头,突然出声问:“前几日老师将胡亥带过了吗?”“是,怎么?”“那日扶苏去偏殿中未能寻到胡亥。”扶苏顿了顿,突然道:“我能与老师同塌而眠吗?”扶苏说罢,便一脸期待地望着徐福,同时还投出了“胡亥能那我也要一起睡”的目光。“你年纪不小了……”徐福委婉地劝道。扶苏却摇了摇头,头一次如此孩子气,“小的,扶苏还未满十岁呢。”徐福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或许是因为母亲走了,心中难免彷徨?想了想,徐福也就同意了,不过最后他和扶苏做了个交易,“晚上好好抱着胡亥,你得照顾幼弟。”“好。”扶苏忙点头。徐福很不厚道地想,啊,这下不用被胡亥尿在身上了。扶苏的学业的确很紧,没有说上多久,他便不得不快步离开了。想一想,若是放在上辈子,这个年纪还应当是招猫逗狗的时候,别说学那么高深的东西了,连小学加减乘能学好就不错了。果然是同人不同命的。扶苏虽然出身好,有个日后做千古一帝的老爹,他自己也会成为储君,但他却也失去了很多同龄人所能拥有的东西。送走了扶苏,不多时便有内侍过来请徐福了。“王上已在殿中等徐典事了。”那内侍笑眯眯地引着徐福往外走。如今徐福头上也算是被明晃晃地打着“特权”二字了,宫中上下,如今没了胡姬,没了郑妃,没了赵太后,宫人们便都尊着徐福了,他们往日里虽然瞎,但心却不瞎,这位徐典事与王上之间的关系,可谓都是心照不宣的。徐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礼遇,面色不改地走到了殿中去,他坐于一旁,还有人端来了小点心和水。还不等徐福开始吃,便有人进来了。进来的除了尉缭,还有蒙恬与李斯。尉缭只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看向了座上的嬴政,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徐福的身上,这一眼还瞧得久了些,令嬴政拧了拧眉。众人见过礼后,嬴政便赐了座给他们。李斯朝徐福对坐,于是便冲徐福笑了笑,而蒙恬或许是因为徐福那张脸的附带效果太强烈,他竟然不敢去看,便板着一张脸,在位置上坐得直挺挺的,唯有尉缭,看向徐福的目光十分复杂,脸上也不见笑意,还迟迟不肯将目光挪开。嬴政沉下脸,问道:“尉缭先生,要与寡人说些什么?此时便开始吧。”从前嬴政都是道,请先生赐教。如今……呵呵!听出嬴政的语气冷淡了不少,但尉缭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徐福不由得暗骂了一句,人果然就是矫情!之前秦始皇对他礼遇万分,他反倒认为秦始皇心机深沉,如今秦始皇对他态度冷淡,他不照样得受着?尉缭战起身来,先将当初他同嬴政提过一二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如今秦国强大,诸侯好比是郡县之君。然,若诸侯‘合纵’,他们联合起来出其不意,王上便有可能步上智伯、夫差、闵王灭亡的后尘。因此,望王上不要爱惜财物,用它们去贿赂各国的权臣,以扰乱他们的谋略,这样不过损失三十万金,而诸侯则可以尽数消灭了。”尉缭所言,与李斯当初提出的方法,颇有契合之处,不同的是,尉缭将具体的做法也提出来了。嬴政闻言,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国尉所言正合寡人心意,斯以为如何?”李斯道:“国尉所言,也与斯之意极为契合。”李斯顿了顿,才接着道:“斯前往韩国时,韩国权臣难以结交,须得用金银来敲开他们的家门,斯便借了金银来,这才将其拿下。”蒙恬不通此道,便并未开口。此时嬴政笑道:“既如此,那寡人便将此重任交于国尉吧,寡人这便令人取些金银来交于国尉,国尉可想好何时出发了?从哪一国先开始?”嬴政一串话砸下来,将尉缭砸得有点懵。他留在秦国,是为了徐福。但现在他献了策,秦王还要把他派出去?那他还不如咬死了不留在秦国!尉缭顿觉自己受的苦都白受了。不过尉缭很快便镇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嬴政,道:“那尉缭要向王上讨一人。”“哦?谁?”“徐福。”尉缭话音刚落,嬴政的脸色就黑了。寡人没要你的命,如今你还敢要起寡人的人来了?徐福也顿觉不好,不由得朝嬴政看去。“奉常寺和王宫之中可离不了徐典事,国尉还是另选他人吧。”嬴政毫不留情地拒绝道。那尉缭却笑了笑,反驳道:“王上此言差了,王宫之中已有一位老太卜,怎么会离不了徐福呢?若是此话被那老太卜知晓,怕是要不依了。”徐福不由得朝尉缭那方看了一眼。他还当尉缭如何一身正气呢,如今听他的语气,似乎也是个记仇的人嘛。不然好端端的提起那老太卜做什么?他自己尚且如此,竟然还敢指责秦始皇睚眦必报?徐福站起身,冷声道:“我不便随国尉前去。”尉缭看向他的目光登时又透着“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的味道。“为何?”尉缭紧追不放地问道。“我体弱,不便出行。”尉缭被哽了哽,但瞧着徐福那张比旁人都要白上一些的脸,又不自觉地泄了气。此时嬴政开口了,“既如此,寡人记得奉常寺中有个叫……叫王柳的,他与徐典事同出奉常寺,寡人便让他跟随国尉吧。”尉缭脸色黑了黑,也当即拒绝了嬴政,“多谢王上好意,既如此,那便不必了。”既然徐福带不走,他还带个别的人束缚自己做什么?李斯和蒙恬感受着三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同时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避开个中汹涌的暗流。只是嬴政心中多长了个心眼,暗自将尉缭对徐福的不同之处记了下来。尉缭虽然颇不受人待见,但他一身真才实学是抹不去的,嬴政、李斯与其三人一同交谈许久,定下了最终的策略。此时徐福突然转头看着尉缭:“听闻国尉著有一书。”尉缭整个人都陡然紧绷了起来。尉缭这本书,或许比不上吕氏春秋之出名,但在当时也是有几分名气的。徐福便是从苏邑听到了这个传闻,如今看尉缭的面色,想来应该是确有此书的。“此书承前人精华,又加以国尉自身的见解,颇有几分新意,可是如此?”徐福追问道。尉缭不知徐福要做什么,但徐福已经问了,他便也只有僵着脸点头。徐福突然间笑了,莫说是嬴政,就连尉缭也未见过徐福笑的模样,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人,突然对着你笑容绽放,尉缭当即便愣了愣,眼睛都觉得有点花了。“那不如便请国尉将此著作与我等共赏啊!”“好。”尉缭顺嘴应完就愣了。……什么?尉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跳进徐福的圈套里了。尉缭所著之书,的确凝聚了他的心血,如今要让他交到秦王跟前来?尉缭心中十分不乐意,但一面心中又隐隐有些动摇。他能摔徐福这个面子吗?能摔吗?能吗?嗯……不能。尉缭想到这里,脸又黑了。何况此时尉缭也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认为秦王此人不可与之长期交往,但秦王的确是个有雄才伟略的君王,他麾下的人物,也并非草包,相反的,个个都是有能之士。无疑,在这样的地方,他所著之书才能得到最大的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