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蘅又是一愣,无奈地微微摇头,说道:“这位夫人,我们只是不忍见人在面前死去。这药服与不服,都在于你。”那妇人听后,许久没有说话,冯蘅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回应,举步就想往回走。谁料那妇人又说道:“姑娘,你是个好心人。看你们的打扮装束,这瓶里的药定会值不少钱,我不想在死前还欠一笔债。你若真的怜我,就把药拿走,让我安静死去罢!”黄药师听了,眉头一皱,冷冷说道:“当真愚昧!”冯蘅无语看着那妇人,过了良久,忽然问道:“这位姐姐,既然你一心求死,任何灵丹妙药于你,亦是无用。我们今夜萍水相逢亦算有缘,但你若一心寻死,我定然不会多加阻挠。”话一出,那妇人一愣。在旁的黄药师也一怔,眼带惊讶地看向她。冯蘅微笑着站起身,走至黄药师身侧,抿了嘴笑道:“只是,姐姐可曾想过,你死在这破庙外,死后尸体横陈,这地又十分偏僻,不怕有畜生前来……”阿蘅没有说完,那妇人却似被噎到一半,脸上竟是惊讶之色。她原本想死便死了,却没想死后她的身子会被怎么处理。黄药师本神情不悦,看到那妇人脸上犹豫之色后,神色倒是缓了缓,但依旧不甚愉悦,说道:“与这等愚妇说这么多做什么?她想死就随她去死便是。”既然一心求死,何必还要顾虑着死后身体会怎么样。连生前都不在乎了,死后还有什么可在意的。闻言,冯蘅低叹一声,说道:“姐姐最好还是好好思量一番。”那妇人有些怔愣得看着那两个相携离去身影,随后双眼一闭,也不知她是自行闭上双目还是昏过去了。月光下,可看见一道光亮自她眼角滑落,随后消失在她的发际。黄药师看冯蘅对着忽暗忽明的火光怔怔出神,将她拉入怀中,温热的手包住她那冰冷的双手,问道:“在想什么?”冯蘅抿嘴一笑,打趣儿道:“黄岛主神通广大,难道会不知冯蘅此刻在想些什么?”她轻叹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药师,我在想刚才那位夫人。”方才那妇人装束平常,该是一般人家的媳妇。怎会流落至此?黄药师闻言,轻哼一声,随后说道:“你也无须为她担心,她不过是因为心如死灰,身体才会如此虚弱。”如果不是那妇人一心求死,照他观察,那妇人要活个十几二十年不会成问题。冯蘅闻言,轻叹一口气。中原民间,似乎甚为相信鬼神之事,死无全尸乃是不得善终。谁也不希望自己会不得善终,是以她才问那妇人可知死后身体该如何处置。见到那妇人脸色犹豫,她当真是第一次觉得这中原的民间风气原来也是挺有用的……思及此,她嘴角微微上扬。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运,若是那妇人仍旧一心求死,那她亦是无计可施。黄药师俯首看着靠在她肩膀的冯蘅,眉目间掩不住的忧心,手掌抚上她苍白的脸颊,“阿蘅,你这几日有些憔悴了。”其实岂止是憔悴了,她身中剧毒,又受了欧阳锋一掌,这几天更是与他连日赶路,身体如何吃得消。只是时间紧迫,他此时根本无法顾及其他。冯蘅抬眸看向他,伸出左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脸颊的手,朝他柔柔一笑:“没事的。”黄药师看着她,将她的头压向自己的肩窝,说道:“你赶紧闭目养神,明天一早我们继续赶路,不出三天,定然能到达终南山。”她微笑着闭眼,轻轻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她又忽然说道:“药师,我忽然在想,要是能这样与你一起头发白白也很不错。”他一怔,低头凝视着她。她缓缓睁开眼,看着他,轻轻笑着说道:“就算黄岛主一辈子只煮白菜豆腐给我吃,我也是开心得紧呢。”他又是一愣,想起当日冯蘅目力全失时他料理三餐的情景,也忍不住笑起来。搂在她腰间的手更是收紧了,另一只手抬起遮住她的眼,“阿蘅,睡吧。”行有余力这日半夜,冯蘅睡得极不安稳,耳畔一直传来火花噼啪响的声音。她眨眨眼,眼前一片黑暗,但却传来一阵温热。她向来浅眠,想必是黄药师为了不让那忽明忽暗的火花扰了她睡眠,所以将手覆在她眼上。只听得黄药师略为低沉的声音,“你醒了?”然后那温热的掌心离开了她的眼。她微眯着眼,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待适应后,抬眸看向他,微笑着轻轻点头。一身青衫黄药师倚坐在墙旁,神情有些慵懒。自她们赶路以来,她入睡的时候他还没睡,她醒来之前他必定也醒了,让她感觉他似乎从来都不缺睡眠。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黄药师凝视着她,神色微柔,问道:“现在才三更,你不多睡一会儿?”她摇摇头,“不睡了,你呢?你要睡一会儿么?”黄药师漆黑的眼盯向她,然后忽然笑道:“也好。”她一愣,也好?什么也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个青衫男人倒向她,她睁大双目,看着他竟直直地倒在她的大腿。“……”她看着那个枕在她大腿的男人,心口狂跳。有、有没有搞错?!黄药师闭了双眼,略微冷清的声音响起,“我只休息一下就好,不需要睡,你陪我说会儿话吧。”“……”放松,这是她的未婚夫婿,没什么好紧张的。而且,他们赶路的时候,她还整个人靠在他怀中睡觉,所以……心口别再狂跳了!她望了望天,“呃……药师,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听说中原的女子都是以夫为尊的,不知道她现在这样算不算是以夫为尊。黄药师依旧闭着眼,然后很随意地说道:“说你想说的。”她一愣,说她想说的?黄药师的唇边浮起一个微笑,“比如说……说说你上次为何醉酒。”“……”“又比如说……”他张开黑眸,直直看进她眼里,说道:“你可以说说你的家人。”说她的家人?她一怔,抿了抿嘴,垂下眼与他对视,“药师,我家人,你不都知道么?”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在那小木屋里已告诉他了。黄药师看着她,沉默半晌,忽然问道:“阿蘅,其实你长得像你娘亲吧?”冯蘅一愣,这是什么话题走向?“你告诉我,你娘亲因生你时难产去世,故你从未见过你娘亲。但自小,每当你淘气之时,你爹爹都只能对着你干叹息。”冯蘅听了,低头看向他,白皙的十指忍不住爬上他的五官,柔柔一笑,应道:“是碍。我曾听爹爹说,我的眼睛最像娘亲。”她微微侧着头,眼睛微眯着看向外面,似是在回忆往事,“其实我从未见过娘亲,连丹青都未曾见过。娘亲去世时,大姐二姐尚且年幼,知道的事情不多。我曾问她们关于娘亲的事情,她们说,娘亲给人的感觉,是温暖如春的。”“是么?”他的手把在他脸上作乱的白皙小手握住。她拉回视线,与他对视,“是的。逍遥岛以武为尊,我天生不能习武,爹爹本不欲放我离岛。逍遥岛虽然避世,但纷争还是会有的。我不想让爹爹为难,就自请离岛了。”她的唇角上扬,声音有些沙哑。黄药师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没有作声。冯蘅朝他一笑,又说道:“其实我心中还是有遗憾的。”黄药师看着她,声音带着暖意,“阿蘅,你无须遗憾,你爹爹娘亲必会以你为傲。”闻言,冯蘅忍不住笑出声,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很护短的,认准了是自家人,不管是不是,都会是最好的。“药师,我只遗憾不能侍奉爹爹膝下,遗憾未曾感受过娘亲的温暖。其实冯蘅一生,算起来当真是没什么遗憾的。”倘若这次剧毒无法解除,那她或许会多一个遗憾,遗憾不能和他一起头发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