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知道他此时一定是觉得自己糗大了,也不多说什么,而是又走向小男孩。小男孩这时问他:“叔叔认识他吗?他为什么要哭啊?”“还是你厉害,能忍住不哭。”沈暮也不回答,只是这样说道。“嗯,妈妈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哭鼻子的。”小男孩回答。沈暮笑起来道:“告诉叔叔,你妈妈呢?”这么问的时候,小男孩又低下头不说话了。“跟妈妈吵架了?还是惹她伤心了?”小男孩沉默好半晌,才道:“妈妈……他有了弟弟,不要我了。”“怎么会!”沈暮不禁失笑,然后又问:“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如果是这样,你妈妈可要担心死了。”“才不会。”小男孩赌气道。“不相信叔叔说的话吗?不然叔叔跟你打一个赌,你现在回去,你妈妈肯定在哭。”沈暮道。小男孩偏着头看他,也不知该不该信。半晌,他忽地道:“那……那个漂亮叔叔是不是也是因为担心才哭的?”沈暮一愣,回头看了桑景瑜一眼,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墨镜,他就这样蹲在咖啡店外等他,一手拿着自己刚才给他的手帕,远远的也不接近,但墨镜后的视线恐怕正对着自己。见自己望过去,桑景瑜却又垂下头去,不知是窘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大概……是吧。”沈暮也不知道,但看刚才桑景瑜一脸失而复得的神情,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沈暮却觉得这样的桑景瑜让他压力好大,他忽然觉得是不是曾经的自己也给过桑景瑜这样大的压力,以至于桑景瑜不断地想要赶走自己。“我去跟那位叔叔说一声,然后我送你回家,认得回家的路吗?”沈暮问小男孩。小男孩点点头,沈暮便又跑向桑景瑜,桑景瑜见状连忙站起来,然后紧张地问沈暮:“怎么了?”“我要送那孩子回去,他妈妈肯定担心极了。”相较于他的紧张,沈暮只是平平常常地说着。“我也去,可以吗?”桑景瑜问的有些小心翼翼,沈暮想跟他说不必这样,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于是就先答应他道:“那就一起去吧。”桑景瑜明显松了一口气,此时他的头仍是昏昏沉沉的,刚才猛地一站起来也是头晕目眩,不过比起先前的绝望来,这已经压根算不上什么了。病痛之章(2)桑景瑜第一次看见沈暮发病便是将小男孩送到后回来的路上。由于小男孩独自一人本就跑不远,所以他们送人回去并不需要开车,只是沈暮自己清楚今天出门的时间有点久,久到恐怕捱不到进家门,就要发作。果然就在刚把小男孩送回家的那一刻,沈暮脑中的疼痛开始冒头。桑景瑜一开始并未察觉,后来才发现沈暮的脚步慢了起来,呼吸似是也有些吃力,他顿时心头一惊,忙扶住沈暮,却感到他像是极力在忍住颤抖,然后他听沈暮深吸一口气才道:“扶我走远一点,别让那孩子看见了。”他们此刻还在住宅区里,高层楼房视野开阔,桑景瑜扶住沈暮,却也很快感觉到沈暮已是再支持不住。他想起刚才走过来时附近有个很小的树林,位置刚好能避开小男孩所住的那一栋,于是便扶着人往那个方向走。不过还没走到沈暮整个人就仿佛要倒下去似的再也站不住,桑景瑜心中一急,连忙将人抱了起来。沈暮很轻,比他想象中得还轻,一抱起来就觉得他瘦得浑身的骨头到处都能磕人,此时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桑景瑜低头看他一眼,就见他早已冷汗涔涔,鬓角都已湿透。桑景瑜一颗心顿时揪紧了,从前他看沈暮痛苦的时候最多觉得碍眼,可是现在却只恨不得将所有的痛都转嫁到自己身上,原来爱上一个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可笑他居然等错过了才爱上。桑景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把人抱紧了。沈暮眼前一片昏暗,疼痛中他几乎什么也分辨不出来,连呼吸都异常费力。他习惯了拼命咬牙忍耐,把自己蜷得紧紧的,然后用手指抓住什么,直到力气用尽,再也抓不住为止。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桑景瑜感觉沈暮几乎没了声息,身体也再不颤抖,但沈暮身上几件衣服都已被汗水浸透了,若不是刚才沈暮疼到他实在不敢随便动他,恐怕早就要送沈暮去医院了。只是他也不敢轻易把沈暮送进医院,因为在找到沈暮之前,他就已经了解了沈暮为自己选择的治疗方法,沈暮既然不喜欢待在医院,他当然也不能违背沈暮的意愿。“沈暮、沈暮?”桑景瑜极轻地唤,又怕惊扰了他,更怕他其实已经痛晕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沈暮才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桑景瑜怕他出了一身汗再被风吹着凉,一直抱着并不松手,他头一低就能看见沈暮仍然紧闭着双眼,沈暮的脸色更是白得近乎透明,看得桑景瑜心头又是狠狠一颤。沈暮发病的时候,他的脑中就一片空白,像是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却又是什么事都不愿去想。如果沈暮就此离开的话……桑景瑜什么都不敢想,就是这个人追了他十年,尽管被自己一再拒绝,却总是阴魂不散,十个年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不知道沈暮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自己又有哪里值得沈暮坚持,可事到如今,不仅这份真心他再也找不回来,连这个人恐怕都……都要……他现在能怪什么?怪“爱”这种事来得太晚吗?若没有沈暮十年的苦苦坚守,也换不来自己如今这份爱,他果真心如铁石,不过也好,害了人,顺便把自己害进去,尽管已经错过,总也好过全然的辜负。沈暮花去了十年,或者说是十三年,他桑景瑜从现在开始都会一一还上,而且要加倍奉还,无论他在或是……不在。风有些凉,桑景瑜自己在发烧,体温高得厉害,也不知道这样抱着沈暮是替他保暖还是害了他,不过桑景瑜这时也只能这样守着他,根本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又过了很久,沈暮才总算稍稍动了动。“沈暮?”桑景瑜回过神来。“桑景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沈暮的嗓音哑得厉害,声音有气无力,但说出口的话却令桑景瑜一时惊愕。“沈暮,你……”桑景瑜只觉得胸口好像被闷棍敲了一下,痛的他险些不能呼吸。他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好一会儿才能平静地低低开口道:“沈暮,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了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尽管看你这样我会觉得痛苦,但我不会后悔,我也不是想向你证明什么,我只是……再也离不开……”说到后面,他也再说不下去,声音都有些哽住了。沈暮闻言,半晌也没有言语,就是因为现在的桑景瑜突然爱上了他,他才觉得离开可能对桑景瑜来说反而是好的,否则日日看他发病,不爱的时候尚能视若无睹,现在若是真的爱上,又怎么能忍受看自己爱的人难过痛苦?他忽然感觉到桑景瑜吻了吻他的额角,然后叹息似地又道:“沈暮你这样说,把你自己置于何地?你总是这样,以前……以前的我没办法为你做任何事,我总希望现在的我还来得及做一些,总之,你曾经那样爱过我,我至少不能……不能让你觉得后悔……”他艰难地吐出最后那句话来,连咬字都是抖的,只觉得一瞬间呼吸又窒住了,是他醒悟得太晚太晚,而且他的的确确后悔了,但他只要一想到沈暮若是为爱上他而感到后悔的话,那他……沈暮微微睁开眼睛,他此时眼前雾茫茫一片,但他却仍尝试转向桑景瑜的方向,然后道:“桑景瑜,这件事,我并未后悔。”他顿了顿,又道:“尽管我早已放弃,可我从未后悔。”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不会轻易否定自己爱上的十年,不管桑景瑜如何推开他,也不管他爱的人是不是只有桑景瑜的表面,只因事实如此,甚至他自己都不允许单单用“后悔”两个字来看待那十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