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陈年。陈年的下巴上略微留着些胡须,但意外的干净,或许是因为他肤色白皙的缘故。不过他整个人算不得很高,鼻梁也不是很挺,单眼皮,薄嘴唇。是的,当时我觉得他就只是普通帅。接着我什么都忘了买,什么都忘了吃,立刻折向了图书馆。到地儿之后,又恁是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先前的场景,想你和你的那个“普通帅”。那是我第一次因为你感到难受,特别特别地难受。那是个星期六,一整天都没再见到你,你也没联系我,晚上也没见你回来。夜里十点多,舍长碰巧找到了我。我趴在图书馆三楼的一个角落里一整天,手里握着本《巴黎的忧郁》,就只翻看了其中的一篇——《每个人的怪兽》。“不可抗拒的冷漠控制了我”,我身上仿佛也背负起巨大的怪物。那个星期六让我很恐惧,恐惧且疲劳。可是这个世上叫人恐惧的事情太多了,疲劳也太多,晚上回去后就着些莫名的委屈我便独自地睡着了。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你回来的时候已早上十点。你一回来就往我床上放了一堆零食——巧克力、坚果、话梅,哦,好像还有辣条。不过你立刻将辣条收了回去,重新放了一袋水果糖。“懒虫,你昨天早上几点起的?我走的时候看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就没叫你,你去图书馆了吧?”你弯着腰站在我床前悄悄地说话,面目柔和地可憎。去图书馆是我们约好的。只因你朋友来,你临时变了主意,我还是得去。和你约好的事,我都在努力做,包括考六级也是这样。六级若是没有你督促,我也险些低空飘不过。这些事现在拿出来说,心里还是同那时一样委屈,索性不说了,还是接着说秋天吧。秋天你也会经常晒被子。每次晒被子你都让我替你扛褥子——用“扛”这个字显得我特别有担当、有力气,但其实我仍旧不太会照顾人。你踮着脚把被子往栏杆上用力一甩,立刻漂浮起一层细细的毛。阳光格外地好,我佯装嘲笑你说:“小洁癖的灰毛儿在满天飞!”你不怀好意把枕巾顺手盖到了我头上。我一边躲一边喊:“脏死了,不知道是哪个邋遢鬼的臭毛巾!”你追着我大喊:“孙思蓓,你还想不想跟着游姐混了——”你看看你,总是这么淘气。往往这时候,你就特别不像一小仙女,像个漂亮的熊孩子。对了,昨天中午我收到了你上次提到的陕北特产——精选小米,满满的一布袋,还没来得及下锅尝试。寄件人是陈年,字是你写的,字也还是那么丑,丑得十分可爱。等回头尝试过,第一时间发朋友圈圈你。比较郁闷的是,最近家里亲戚又给安排了几次相亲。同事那边也介绍了一个,是个医生,万分排斥。不是排斥这个职业,只是排斥可能会成为对象的所有男性。奇怪的是,女同事比男同事催婚催得更厉害,我总觉得她们是想拖我下水。在我的潜意识里,婚姻依旧是个牢笼。那些催我结婚的人,她们的老公我大都不怎么看好——起码没有陈年好,也没有陈年帅,秀恩爱倒是日常。不知她们所谓的“条件好”到底是个什么好,也不知所谓的“相貌端正”又是怎么个端正。甚至我隐隐觉得,她们心里大都不平,又因早早地妥协于现实,现在又来拖我下水,真是越想越觉得差劲,越差劲就越是反感。就像一个不怎么读书的人偶然读到一本比较有水平的书,这书于他明明没啥大的意义,但既然花时间读了,当然得对别人说,这书写得尤其地好,尤其地有思想、有哲理、有意义。所以在经历了可能比较可以的婚姻后,她们都来推我往前,甚至拽着我的胳膊,扯着我的脖子,成群,乐此不疲。然到底什么才是意义,你能告诉我吗?——为生活扼住喉咙立秋过后仍旧拼命反抗的野草作者有话要说:终于下班了~不知道怎么地,刚刚写后面几段自己觉得有点压抑,希望看到的人看完就忘了,该怎么好好过就怎么过,千万别被影响到。☆、第三封小小:最近过得好吗?距离上一封信已经隔了许久。我的心理状态基本稳定,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生活。道路齐整,房屋齐整,树木齐整,一切都那么齐整,白月亮像丝儿。偶尔心乱的时候,就想一想头一回被你亲自告知你和陈年在一起的事,之后会好过许多。有时候,仿佛觉得你还没有结婚,还在我身边,从没离开过。可当我每天一个人从公寓的房间醒来时,我才渐渐意识到,那个无所不能善解人意的游小小,原来真的……已经成为别人的了。日子越久,这种比离别还要苦痛的认知便愈加强烈。我常常想,要是没有填写那样的志愿和你报考同一所大学就好了,要是没有被分配在同一间宿舍就好了,要是不用喜欢你就好了,要是人不懂得喜欢就好了。鱼的记忆短暂,流星晃眼即逝,日光到达地球表面也只需八分几十秒,所以,说不定用不到一两年,这场无望的思念便会自己消散——人会变心,会移情,会死亡,是比时间还要薄情的动物。今年6月15日,你和陈年的宝宝出生了。你在朋友圈发布了好消息,是个五斤八两的小公主,母子平安。恭喜你啊。小公主肉嘟嘟的很可爱,相信有了这个小宝宝,你们二人会一起走得更体贴、更和睦。祝福你们。我倒腾了下书桌和柜子,将那个与你情侣款的钥匙扣收了起来,摘掉了同样情侣款的优盘挂件,以及捐了那条类似情侣款的红围巾。当时说的是买一对“友情围巾”,其实是骗你的,一红一白不一定就是友情款。你不在我这边,褪了色的红围巾也不知该戴给谁看,索性不戴。只是,白的泛黄,红的变白,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难过的呢?再之后,过了很久,其实也不久,大概是2017后半年一个秋风习习的下午,我去到城西秋水路的一家名叫beoon的咖啡馆,在那里见到了另一个相亲对象。杜先生各方面都好,长相端正,工作稳定,收入颇丰,就是忙起来没日没夜。“你很有气质,看起来像是画画的。”他这么说,意思是我不像个搞学术的,倒像个搞艺术的。我回答:“不是,我不会画画。”接着他说了一堆,大致就一个意思——他本人是一个优秀且努力的成熟男性,最后还不忘表述一下自己养家糊口的决心。“对不起,这么说听起来很唐突,但我来见你不是出于本愿,而且也不打算和杜先生你处对象。”我感到抱歉,又疲于应付。他急问为什么。我犹豫了很久。“我不能和男的处对象。”他给怔住了,同样愣了好久。“那你……是一点也不能和男性~交往吗?”“是。”“那你为什么还来见面——”之后,他便被这么一个自私又作弄人的我给气走了。我不想欺骗任何一个谁的感情,捆绑式的婚姻没有幸福,是不道德的。而且今年五月份的时候,我已竭力向家里说明了情况,说以后都不会再相亲。当然,情况特别地糟糕——无一人理解,无一人支持;我也不理解他们。这种事要怎么才能理所当然地相互理解呢?我爸是个非常传统的大男子主义者,在他眼里若说女人是男人的附庸也不为过。我妈妈性格开朗,体贴小孩,但是特别听我爸的话。我觉得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果不其然,我被立刻安排了这次他们所谓正派体统的相亲,还是从一个远方亲戚那里打问来的武大优秀硕士毕业生。我爸还说,如果我不来这次相亲,就去看心理医生,他亲自陪我去。我怕他千里迢迢地折腾对身体不好,又不想当着他的面弄得事态恶化,只能仗着离得远糊弄一阵。有些事咬着牙关糊弄一阵就权当过去了,否则我恐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