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在笨拙地告诉自己,在她眼里,沉羽就是沉羽,从来不是怪物,也不是其他任何。沉羽于是低低笑了起来,然后在抱着他的少女毫无防备的时候,扳起莲见的颈项,亲吻上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嘴唇。沉羽青涩笨拙地分开少女的嘴唇,试图卷出对方的舌头,却被莲见慌乱合上的牙齿咬疼了舌头,然后分开的时候又撞到了牙。即便是什么都不懂,连接吻都笨拙无比,让对方嘴唇破皮,这样的一个吻,却谁都没有退开,反而是更加迫切,想要更多地感受到对方。疼痛也好,甜美也好,甚至于慢慢从伤口渗出的鲜血也好,只要是你的,你给的,我都想要得到。一吻结束以后,莲见伸手掬起沉羽金色的发丝,喘息着凝神想了半天,才慢慢说道:“怎么看,都觉得很美呢。”沉羽看着莲见白皙掌心自己那束彻底洗净染料的头发,忽然笑起来:“啊,是啊,第一次觉得这个颜色也很漂亮呢。”他洒脱地把长发向后一甩:“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不再染发了。现在已经不是在母亲身边,我生而这个样子,不需要任何遮掩。”那是,对于自身这个存在拥有绝对自信,才会有的态度。莲见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禁也柔和了眼神,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换来的是落在嘴唇上,一个轻轻的吻。当天晚上回到老宅的沉谧看到的就是斜躺在床榻上,大大方方披散着一头金发,让莲见帮忙擦干的沉羽大爷。对于他这个决定,沉谧只是揉了一下眉心,对他说了三句话。第一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打算这个样子去加冠?沉羽点头。第二句:你很可能被当成异端,从此被逐离京都。沉羽懒洋洋回话:阿谧你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对吧?沉谧无语。最后,沉谧起身,对他说了一句:“金发的不是鬼就是神,你自己选一样变吧。”望着沉谧离开的身影,莲见看向自己膝盖上笑得一脸得意张狂的沉羽,后者察觉到她的眼神,越发猖狂。“你也觉得阿谧是个好哥哥对吧?”心里的话被他说了去,莲见的眼神柔和了起来:“嗯,他很爱你。”“这是理所当然吧,做哥哥的要保护弟弟,要疼他,对他好,满足他任性的要求。”看着这时候才露出一点少年意气的沉羽,莲见静静地弯了弯唇角。“大概吧。我离开家的时候,我最小的妹妹才六岁,小小的一团,话都说不太清楚,但是已经知道要我抱了。”就是从那时候起,发誓要以自己的力量守护亲人,战场那么残酷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妹妹们只要在家里孝顺母亲,安安稳稳长大,嫁个好人,这样就好。“当哥哥姐姐的都是这个样子啊,我也想快点长大,这样阿谧就不会那么辛苦了。”“说真的,我觉得你一直这么下去,兰令大人会越来越辛苦的。”听到这句,沉羽愣了一下,看着一本正经这么说的莲见的脸,大笑了起来。“啊啊,是啊是啊,总之弟弟妹妹们的事情,就让哥哥姐姐去伤脑筋好了。”他这样很幸福地笑道。段之七结发沉羽的加冠礼是定在十月底。在秋天的吏部授官上,沉羽被授予了羽林尉的职位,御前行走,不高不低,也算合乎他的家世。为沉羽削发戴冠的,是深受永顺帝宠信的左相。左相本身非常开明,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左相大人,在看到走出来的沉羽一头金色长发的一瞬间,还是抽了一下。但是任何人都必须要承认,那是近乎于残酷一般美丽的景象。那天的月光是一种青白的颜色,庭院里一色金灿菊花,吐蕊如丝,极清淡的香气袅袅的若有若无。然后,那个少年便披着一头金丝一般的发慢慢从帷幕后走了出来。白色的肌肤,墨色的正式朝服,近乎于美丽的俊美容颜,以及,漆黑之上垂下的,阳光一般的金发。刹那,鸦雀无声。走入正堂,停住,慢慢闭上眼,再度睁开,沉羽纤长睫毛下清澈的瞳孔忽然便有了一种锋利的意味,宛若名剑锋刃上滴落的露水,优雅地杀伐。一瞬间,金发的少年仿若君临天下。所有人都看到沉羽唇角勾起一丝不屑笑容,侧头,看向旁边自己的兄长。金色与黑色,继承了同一血脉的兄弟就这样安静地彼此凝视。慢慢地,沉谧笑了起来,优雅从容,又带了一点满足的味道,慢慢地,以极其郑重的姿势躬身行礼,在行礼刹那,收敛了一切笑意,俊美面容上端正严肃。这个不世出的天才以异常庄重的声音对自己的弟弟、沉姓本家的族长说道:“请。”今夜,沉羽的金色长发将短至肩头,结成发髻,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沉家的族长,朝廷的公卿。从此之后,他每行一步都攸关天下。他将成为决定这天下归属命运的几人之一,脚下之路,皆是人命铺就。那又怎么样呢?这是他的责任,他从不曾想过要逃避。他从廊上走过,所有人都一一行礼,莲见也在场,她也按照品级一身盛装,广袖华服,璎珞步摇,衬得一贯清冷的少女异常庄严华美。而看到她的时候,沉羽心满意足。他喜欢的那个人向他轻轻颔首为礼,姿态凛然端正,美好一如他的想象。于是少年的心底就泛起了满足。他在莲见面前略停了停,从金色头发下望出去的眼神温柔又执著,少女在他凝视下一愣,扭转了脸,却又立刻不甘示弱一样地扭了过来,被沉羽温和地凝视着,眼神又有些游移,却偏偏又倔强地硬要看回去,异常的孩子气,沉羽只觉得可爱无比。仪式结束,按照规矩,沉羽应该在正堂独自待上一夜,结果半夜时分,莲见悄悄溜了进去。看她进来,沉羽拍拍身旁软榻,莲见走到他身前,没有坐下,只是看着她。他也看着莲见,两人都不说话。少年慢慢笑开,伸手,握了一下莲见的指头。他很轻很轻地握着,莲见轻轻一挥,就能挣开。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凝视着沉羽的眼睛,一点一点,握紧了他的指头。只要你想要,我能给,什么都可以,包括我自己。结果那一夜,莲见没有离开那被一层一层松重色、脂烛色、冰色、红梅色的帷幕和屏风深深包围的房间。沉谧很清楚在正堂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心里慢慢喟叹,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其实是应该阻止的,他很清楚。莲见也好,沉羽也好,他们的立场都太过微妙,这样的彼此恋慕,是过于危险的事情。但是,不管理智怎么叫嚣,却微妙得无论如何都不想干涉。啊啊,他果然骨子里还是一个不够理智的人呢。缓慢无声地展开了扇子,看着泥金扇面上一捧倒映着的雪一样的月光,沉谧唇角浮起了一抹似笑非笑微妙的情绪。没办法,就是觉得,一生里真情也好,有这样一次放纵也好,对于沉羽而言,都是过于难得的。那个金发的孩子从未忘记自己的责任,从未逃避,那么,至少这一夜,希望,他可以抓住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于是,那一夜里,正堂之外不远小亭里,兰令大人广袖长衣,独自凭月小酌。沉羽出来,是快天亮的时候,沉谧正屈膝靠坐在亭栏上,手中一杯,却也没喝,听到声音,没回头,只淡淡说道:“醒了?”“嗯。”“喜欢那孩子吗?”“喜欢。”沉羽率性坐在哥哥对面,看着哥哥把杯子递过来,他酌了一口,用袖子抹了一下唇角,才坦然笑道:“我喜欢她,想抱她,想得到她,想尽我所能地怜惜她,是男人都会这样吧?这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所以,有什么好避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