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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不久,我似乎又有新的发现,我觉得眼前的女人——这个女人——漂亮女人——不像我开初看到的那么简单无趣,她是神秘的,复杂的,要看透她几乎需要对她的面部进行分割地看。在她脸上,有两样东西十分醒目:一双眼睛和一对酒涡。当你重视她下半张脸时,那对甜蜜而快活的酒涡会使你看到一张漂亮的脸蛋,亲切、可爱代表了她,她成了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漂亮姑娘,外表热烈,内心简单,也许稍有钱财和权力的男人都能得到她的爱和欢。然而,当你目光渐渐上移,凝视她的双眸,久久地凝视,你会惊异地发现,一种智慧——成年人的智慧——正在她脸上稍稍地增长,冷静、深邃成了她的全部,无聊的男人将为此懊丧,因为他们害怕智慧的考验。

从这张脸孔上,我清醒地看到了两个有明显差距的世界:一个带着戏谑和放纵表达着她的情感,另一个却在压抑和孤独地呻吟,压抑和孤寂使她变得敏感,多疑,留下了忧郁、感伤的印记。当我把这两个世界融会贯通,我就觉得她神情之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高雅的风流,一种凝重的娇态,不是初发的娇态。这时候,我几乎渴望她掉头来向我打听她老乡,因为我已承认她是特殊的。

我希望她就是“莫愁湖”!

突然,她装得像刚记起什么来似的,转过身来问我:“上校,我想问一下,你们机要处是不是有个桂林人,姓秦,他可是我的老乡呢。”天哪,果然如此!我极力掩饰住内心的狂喜,平淡地告诉她,是有个姓秦的人,叫秦时光,是我的副处长。他当时也在舞会上。

又一曲响起时,我注意到姓秦的犹如一只饥饿的苍蝇,始终回绕在莫愁湖身边,脸上堆满夸张的肉麻的微笑。我可以想象,她刚才一定是在他身旁故意露出一两句混浊的桂林话,他便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这个从桂林乡下出来的穷小子,一个臭皮匠的儿子,我深悉他虚荣又贪婪的本性,有人恶毒地攻击他,说他眯起的双眼——他有一双贼亮的鼠眼——从来只为上司和女人发光。我想,这种评价除了有点夸张之外,更多的是贴切。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可怕,但可恶。我不知他是怎么讨得俞副局长的喜欢并且一再受到关怀,以致局长都奈何不了他。我知道,卢局长瞧不起他,多次想赶走他,可每一次俞副局长总是巧妙地把他留下来。在我们处里,包括在其他处室,他虚伪又媚俗的为人已使人讨厌,然而他自己并不讨厌。一个没有多少真本事的穷小子,能够在一群魔鬼中偷生,凭靠的就是“虚伪和媚俗”这两根拐杖。

后来,我故意和他打招呼,把他喊过来。我知道,这样他一定会炫耀地把莫愁湖带过来介绍给我,同时也一定会讨好地请静子跳舞。然后,我将毫不犹豫地牵起莫愁湖的手,与她一道旋入幽暗的舞池。

果然,秦时光带着莫愁湖过来了……一切都像我想象的一样,分手时,我的右手已从莫愁湖潮湿的左手里接回一张纸条,我把这只庄严的手伸进口袋,掏出来一块擦嘴的手帕,一举一动都是人皆有之的,但却贯穿了深刻的内容。

我们的配合一开始就显得惊人的默契!

那天晚上天上有一轮银制的明月——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月光像水一样铺张在大街上,房屋的墙沿上,城市显得格外宽敞。回到家里,走进书房,我发现,月光早在这里静静恭候我,我的出现使它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它真是水做的。但即使是水,我也没感到凉意,我只觉得宁静,而且这种宁静几乎是完整的,我甚至都不愿打破它,就在月光下细阅了莫愁湖给我的纸条:

请查清该死者的住址和作息时间,并安排我与鸡鸣寺见面,尽快!莫愁湖。

看完,我立即习惯地掏出火柴,点燃纸条。

纸条燃烧的火光一会儿就熄灭了,可我心里的火焰却一直没有熄。第3节  次日一早,日光初升,我已经出门,走在人影稀少的大街上。

我来到书店的时候,刘小颖刚刚开门,正欲泼水扫地。“哟,金处长哪!是什么风吹得您这么一大早就大驾光临我们小店啊。”刘小颖一边这样说,一边朝我迎上来。我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动静,懒得找说法进屋去,直接在街沿上低声说:“客人来了,她想尽快去向鸡鸣寺报个到,你汇报一下吧。”刘小颖说:“好的,我呆会就过去,你中午来听回音好了。”

中午,我又去书店。令我意外的是,见面地点不是在诊所,而是虎踞胡同,第三问红瓦房。这地方我不认识,而且听上去怪怪的,我想革老是不是又发展什么新人了。其实不是的,革老的意思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谨慎点好。

这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傍晚时分,我叫一辆黄包车,在南京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终于,车子在一个胡同口停下,车夫说:“先生,到虎踞胡同了。”我下车,往深处张望了一下,问:“没弄错吧,这真是虎踞胡同?”车夫说:“没错,您瞧那石老虎,张牙舞爪的,全南京可就这么一只。”我看也是,便付了钱埋头往里面走。胡同并不长,很快到了尽头,并没有找见什么“第三间红瓦房”。纳闷之际,我突然看见了红色的晚霞,顺着霞光看,落日的光辉照在瓦房上,将一排房顶映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我数了数,朝前走过去,在第三间屋子那里停下脚,发现门口有块纸牌,赫然写着:莫愁湖租船。

屋子里空无一人,我寻思着,踩着石阶下到湖边,看到夕阳里的芦苇闪烁着金光,有艘船正从芦苇丛中游出,桨橹一刺水面,涟漪散开,那只船朝我这边昂着头冲来。我正疑惑着,看见船头立着一个一身渔民家打扮的女子。细看,竟是革灵,在对着我笑。不一会,船头向我靠过来,我纵身一跃,便上去了。革老此时正独自坐在船舱里,对我伸了个头,笑着说:“天公作美啊,我还怕老天突然换张阴雨的脸,麻烦可就大了。”我坐下后问:“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好远啊。”革老说:“我的诊所倒近,不合适嘛。虽然说是一号的人,但在素未谋面前就贸然带她去诊所未免太不谨慎了吧。要知道,诊所里有我们的一切秘密和身家性命,电台,密码,档案,什么都在那,要出点差错便什么都完了。”我点头称是。革老问:“见了人感觉怎么样?有特使说的那么神吗?”

我答:“是个女的,你可能想不到吧。”

革老果然一惊,“什么,是个女的?”

我说:“是,代号叫莫愁湖,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革老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上面在开什么玩笑?这么重要的任务派个年轻姑娘来,怎么,想用美人计啊?荒唐!又来一个女的,难道还嫌我手下的女将不够多嘛。”革老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说得吹胡子瞪跟的,“再来一个,我这不就成了娘子军啦。”我笑了,说:“革老,你别急,不是我夸她,虽然只跟她接触过一次,但我感觉她不是个弱女子,有名堂。”革老说:“什么名堂,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娃子,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才几年道行,能有什么名堂?搞不好只会给我们添乱!”我说:“从我看到的情况看,她的道不浅,人很聪明机灵,见过世面的。”革老说:“你也仅仅是一面之交。”我说:“是,但有些东西是可以通过一面之交感觉出来的,我觉得她身上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心理素质非常好,交际能力很不一般,初次见面,在那种场合,落落大方,淡笑自如,一点都不怯弱、不做作。这不是一般新人能做到的,你说呢?才第一次,谁都不认识,不容易的。”革老舒口气,顾自沉吟道:“好啊,等着吧,先看看她能不能破掉我设的谜语,找到这儿。”我正想接茬说什么,便看见林婴婴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立在湖边的林婴婴,一身白西服,亭亭玉立,在夕阳的映照下全身发亮,微风轻拂她的长发,飘飘然,颇有点仙女的味道,空旷的天地更显出她的轻盈和美。当然也有些单薄,可能因为美吧,看上去似乎也有些脆弱,经不起碰撞的。她很快发现了我们,看见我立在船头在朝她挥手。

上了船,互相认识之后,革老示意由我把我们小组暗杀白大怡的情况给林婴婴介绍一下。林婴婴听完介绍,说:“听你这么说我才知道,原来暗杀他的行动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现在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嘛。”我说:“至多十天半月。”她说:“这时间应该够了。”革老听了不高兴,责问她:“你凭什么说这时间够了,你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她说:“我正要问呢,他现在住在哪里。”我说:“不知道,我估计就住在那栋楼里。”

她说:“要杀他,这个必须要搞清楚。”

我说:“是。”

她说:“最好别住在那楼里,如果吃住都在那楼里,”她耸耸肩,说,“那样他就成洞里猫了,我们只有抱一挺机关枪去跟他拚命了。”这叫什么话嘛,革老听了翻白眼,张口要说什么。我怕他说难听话,闹不愉快,连忙抢过话头,告诉她吃饭是要出来的。其实我是猜测的,是为了抢话说,随便说的。

她又问我:“我能去那楼里看看吗?”

我说:“这肯定不行,那地方只有我处里的人才能出入。”

她感叹道:“这回野夫搞得很警惕嘛。”

革老一直憋着气,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甩话给她:“敌人又不是傻的,已经遭过两次暗杀了,能再不谨慎嘛。”

她看看革老,像没有听出革老话里的不高兴情绪,笑道:“看来,这次行动比我想象的要难。”

革老气鼓鼓地说:“难得多!”

她看看革老,又看看我,好像要安慰我们似的,十分放松地说:“不过也难不倒人,人家连总统都能杀,他白大怡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只要变不了,不用急,总是有办法的。”

革老被她说得直想嘲笑她,但笑到一半忍住了,变成了苦笑,诉起苦来:“说得容易啊,但是……你看,我们就这么几杆人,老的老,女的女,有行动能力的人都走了,你也是女将一员,轻视不得啊。”林婴婴想了想,居然慡快地说:“这样吧,这任务就交给我吧,我来完成。”革老显然对她的轻率甚为不满,再也不想忍,严肃地说:“莫愁湖同志,这可是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不是儿戏,没有充分的把握,不能贸然行动。我们已经打糙惊蛇了,万一再出问题怎么办?到时候恐怕连一点收拾的余地都没有了。”林婴婴看看我和革老,笑着问革老:“你怎么就肯定我是贸然行动呢?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随便答应的。”她的语气如此肯定,让我和革老不知说什么好,我们互相看看,未置一词。冷场之后,林婴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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