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正低头听着她说话,见她突然红了脸,白皙的皮肤似半透明一般,透出层嫣红,像是刚刚成熟的石榴籽,晶莹红润。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像是吸人心神的漩涡,盯上便无法错开眼眸。幸好他自幼习武,些许的定力还是有的,一察觉自己失神,便忙条件反射般地凝神静气,这才从刚才的迷乱中清醒。他自是不知道秦亦在想什么,以为是因为错怪自己而脸红,心下暗骂自己。秦亦此时却也正在胡思乱想,自然没发现李铮的异样,好不容易自己扯回思绪,便又说:“反正我觉得值得怀疑的拢共没有几个人,只要细心筹划,他们总是会露出马脚的。”二人低声商议了几句,便看见先前领路的衙役,带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匆忙赶来,俱走的满头大汗。秦亦先把人让进旁边凉亭,吩咐人端凉茶来,坐定先跟那老师傅闲聊了几句,见汗渐消,人也不那么拘谨了,这才拿出刚才剪下的几块布料出来,问:“老师傅,能帮忙看看,这几块布料是什么布,什么地方出产?”老师傅拿起布料,先用拇指食指对在一起捻捻,而后绷紧布料看线丝的粗细疏密,最后从角落抽出线丝,拿出火石点燃,用手捻捻复又放在鼻下嗅味道,每块布全都如此这般地严查一遍,而后说:“回这位大人的话,这里几块布料共分两种,大部分不过是普通的白棉布、缁布,都是南方各处均有出产的,但是这块缁布。“他从中拈起一块黑色布料道,“这布料是定昌郡的特产,比一般布料轻薄坚韧,不漏光但是透气,是上等的定昌丝织成的。”“定昌丝?”秦亦接过老师傅手中的布料来研究,果然入手轻薄,贴在皮肤上柔滑似若无物,“这种丝是定昌的特产?”她不甚明白地问。“回大人,这种丝非要定昌郡特有的岩桑,那树上养出的蚕,方才出产。这岩桑怪得很,就在海边的岩石缝儿里扎根儿,换个地方就不活,所以就只有定昌才出,大家便就叫它定昌丝了。这布料金贵的很,因为岩桑的数目少,每年也出不来几十匹,听说大半是送进宫里给贵人们用,小的还是十几年前,在一个路过的贵家公子那处见过。”虽然他说只见过一次,但是秦亦却丝毫没怀疑他是否看错,因为这种老人精儿,若是不确定的事情,哪里会开口说。既然说的头头是道,便定是没有差错的。她笑着又掏出锭银子赏下,客气了两句便叫人送他出去,见人俱都走远,才把玩着布料,冷笑着说:“哼,定昌,竟单单挑了定昌来陷害,这一招逆向思维使得妙啊!”“什么?”李铮有些听不明白,倒也毫不做作,直接便问。“李兄你说,这一路的不太平是为了什么?”秦亦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反问于他。“除掉六殿下,同时害死太子,一石二鸟之计。”虽然知道周围没有人偷听,但李铮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那你说,有嫌疑的都有谁呢?”秦亦眼皮微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对上那双黑亮的眼睛,李铮立即垂下眼睑,觉得她这问题有些没意义:“自然是另外两位殿下。”“不止,其实太子一派,也会想要破坏此行,但是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暗害殿下,而是不希望求到蛊毒的解药。”秦亦觉得自己真是越有压力越有动力,在这种几乎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脑子居然比平日清明许多。“为什么?”李铮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转眼而逝,皱着眉头盯着秦亦问。“你来说此次若是求得解药,太子之位可还能保住?”“那自然是不能。”李振这句话出口才想通前因后果,“你是说他们……”“对,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太子的病并不致命,只是神志恍惚而已。如今圣上身子还康健,与皇后的感情尚好,再加上方方面面的考虑,自然是不忍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废太子。”秦亦眯缝着眼睛,像是一只在转坏念头的小狐狸。“难道能一直拖下去不成?”李铮觉得自己平日也不是很笨,为什么在这小子面前总是落于下风。“自然是拖到有转机出现之时,这转机,可以是皇后有孕,可以是其他两位殿下按捺不住被抓住把柄,可以是陷害其余两位殿下成功,实在不行还可以是太子暴毙。”她的唇最后轻轻碰触两下,吐出个让李铮有些不解却着实心惊的词——暴毙。分析局势看着李铮还是目露疑惑,秦亦叹气地想,这人武功倒是不错,但是在权谋方面,还是不怎么开窍。她这次没把话说的很明,只是暗点道:“若是正宫无子,则其他皇子继位后尊为太后,若正宫有子却他人继位,你让皇后何处?嫡子何处?”李铮这才明白秦亦的意思,心下思量果真如此,却听她低声轻笑道:“若真是这种局面,倒是对殿下有利了。”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她的笑眼,那深潭如今弧成两牙新月,眉间竟是盈着一丝柔媚,不过眼中却是闪动着算计的精光。只听她又说:“若太子果真暴毙,正宫又再无所出,这皇后,便是要保着殿下了。”李铮脑子并不是不够用,只不过平日里不接触这些东西,又不像秦亦这般,最近天天吃饭睡觉都在琢磨这些算计,所以略显笨拙,如今都说到这份儿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除了太子的三个皇子中,其余二位母妃尚在,年长且各成派系,自然是不容易驾驭,只有六殿下年幼且生母已逝,更好掌控。若惠妃此胎仍是公主,那皇后自可与她结盟,合两家之力保六殿下登基,两宫太后分立。若惠妃此胎是皇子,一则输在年幼,二则与六殿下必生间隙,皇后便可与六殿下结盟,保他登基自然还是大有胜算的。把这些个在脑子里转了个圈儿,李铮忍不住皱眉抬手按按额角,这些混乱复杂的事情,是他向来都不爱多想的。干脆自己也不再动脑子,直接问:“那你刚才说的逆什么思什么的,到底又是何意思?”“李兄觉得这用定昌丝覆面的一伙贼人,会是哪一批势力的人?”秦亦手指轻叩石桌的桌面,笑眯眯地问。被秦亦这一堆理论搅了个头昏脑胀之后,李铮也开始学着把事情往深处去多想一步:“难道是定王做下的,为了避嫌故意用这定昌丝,从而来洗白自己?”他自觉这次该是想对了地方,便抬头去看秦亦。不料秦亦眼中闪着笑意道:“李兄这思量可跟这伙贼人是如出一辙的。”“秦兄弟,你便直说了吧,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李铮实在对这些勾当不耐烦了起来。“如果是定王做下的,定然不会用这定昌丝避嫌,一则是欲盖弥彰了,二则这岂不是留下处显眼的罪证,若是上边故意想要对付他,哪里管你是不是嫁祸,便用这丝给你定罪,你又如何是好?”秦亦轻抿了口茶水继续说,“不管是谁做下的,这故意留下的罪证,都要是远远地从自个儿身边支开的才对,而且三块面纱中,只有这一块是定昌丝,我想,应该就是那个被剑贯穿后心之人所用的吧。”还未等李铮说话,秦亦忽然抬头盯着他问:“李兄可有何抱负?”“习武之人,自然是希望能够驰骋疆场,一展所学。”李铮虽然不懂她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李兄是想做个凭武力杀敌的莽将,还是个运筹帷幄之中的帅才?”“这个自然是后者。”李铮眼中隐隐闪出光芒,“某自幼习武,熟读兵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统军作战。”“既然熟读兵书,可知武圣有言,兵者,诡道也,还有言曰兵不厌诈。武圣所著《阳卷阴书》,《阳卷》为兵伐,攻而克敌,《阴书》为权谋,趋上驭下,难道李兄只习兵伐,不晓权谋不成?”说着这些的时候,她心里禁不住地想,这个武圣也真是个强人,不知道是那个朝代的武呆子穿越而来,竟是把古代有名的兵法默写了个遍,在五国分踞的局面下自是惊为天人,成为诸国争抢的对象,一生不得自由,最终在大汉一统天下之后,死于深宫之中,对外称为心力交瘁而死,真相又有谁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