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血管挺好找的,不歪也不浅,可一下针他就抽回去,都换了两个地方了。”护士看家属着急,只能明说,“他烧这么厉害不能等自身降温,抗生素配合生理盐水才能强制降温,他一动,针下不去。”
“诶诶,给您添麻烦了啊,我跟我弟好好说说。您先给后面扎,我劝劝他。”卞鹤轩心里跟漏风似的,无奈到跑气儿。
“大哥,扎手背我该疼了。”刘香等护士走远赶紧申诉,自己还委屈。
“就疼一下也不行啊?赶紧输液赶紧好,你要忍一下不就不扎3次了?”卞鹤轩敲他脑门儿一下,“给你宠出毛病了?这点儿话都不听了?”
刘香睡眼惺忪的,其实是眼皮肿了。“大哥,你的话,我懂,原本是想忍着的,可疼那一下子就没忍住。”
“再不听话哥真生气了啊!”卞鹤轩好歹吓唬一个,心里着急。他鼻梁子上有个鼻峰,弧线不流畅也不完美,真气起来尤其刻薄。
刘香静默几秒,自己摘了棉球。“听,大哥你让她扎吧,你摁着我点儿,好不好?我怕她一扎我,我就想抽手。”
卞鹤轩知道,又说:“那哥摁着你,你可别哭啊。”
刘香说自己知道,可表情还是挺委屈,卞鹤轩只好再说:“哥刚才没真生气,你赶紧输液吧,再折腾老子非交代在这儿不可,蛋蛋还在家里呢。”
这回针就扎进去了,刘香手劲儿不算小,卞鹤轩轻重拿捏着最后还是给腕子捏红一圈。“这不就好了嘛,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疼?”
“大哥。”刘香语速慢慢的,很不给卞总面子,“特疼,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呢?那么使劲儿摁我手。”
“不听话还赖别人了。”卞鹤轩拿衣服给他垫后腰,耳朵眼冒烟儿,“你知道哥小时候在老房子那边有个什么叫法?”
刘香慢慢摇头,一发烧,所有动作慢四拍。
“都说哥这张嘴不跟人叫板能死了,现在老子可明白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你啊,就你,不把老子气背过去就跟亏了似的。”卞鹤轩看了眼手机,凌晨1点多孩子肯定睡了,“幸亏哥现在成熟了,稳重了,要是二十岁出头对上你非得气绝不可。”
手背上挂着针,刘香不敢乱动。“大哥你别气绝,你气绝,就该死了。要是那时候对上,我肯定不敢气你,我怕你,躲着你走。”
“所以老天让咱俩三十以后遇上是给老子保命呢。”卞鹤轩真心话,脑门儿上刻满了老子火冒三丈,张口先降音量,“那么怕针扎啊?忍一忍就得了,哥给揉揉腕子。”
“也不是多怕,就是针头尖,看着怪瘆人的。从前病人扎,起初我都不敢看。”刘香辩解,原本身上难受,坐不老实,现在打着点滴犹如点穴定身,说话都不扭脸来了,“大哥,你说我现在动,针还疼吗?”
输液室里都是大白口罩,深蓝色的输液椅往后降降,人躺得舒服些。
“现在不疼了,打完这一瓶还有一瓶,然后咱就回家。”卞鹤轩也调调自己的,折腾累了。
医院白灯永远都是那样,冷冷清清又肃立,为了通风,窗户都开着一条缝隙。自从腿里头的钢板取出来卞鹤轩还没来过医院,俩人身份对调,他也干一回护工。
刘香不知这场意外感冒是打哪儿染上,点滴流入血管,他也撑不住了。入睡前还琢磨为什么这种感冒会关节疼啊,就不知睡到多久。
醒来护士正给他换液,卞鹤轩站在旁边,一只手压在他腕子上。
“大哥我不动。”他想叫人歇歇。
“你还是动吧。”卞鹤轩补了一觉,眼白里一条红血丝,连在黑如墨的瞳仁上,“你动一下,哥还能摁住你,要真不动哥就该想你是不是烧晕了,那才急死人。”
打完一瓶,体温开始往下降,测过已经低于38度。刘香也没烧成过这样,从前连发烧都没机会,才知病人高烧时候这样难受,胸口压着疼。
“早知道高烧冷,以前,我不该给病人塞冰袋。”刘香目光恳切,好似做工作总结。
卞鹤轩知道他体温不算高热就不急了,盯着点滴滴答。“别想那些了,闭眼歇着,好了咱回家。”
“芸阿姨大老远跑来,怪辛苦的。”刘香往旁边靠。
卞鹤轩勾住送过来的脑袋:“我妈家也不算远,咱前脚刚走她就到了,还说狗蛋在家兑消毒水擦地呢,说家里紧急状态,还不让她进咱俩那屋,说是叫老子隔离了。都是你平时教的好,孩子听话。”
“蛋蛋他聪明,将来和大哥一样,干什么都拔尖儿。”刘香嗓子干,喉结疼,声音不大,“就是这一病没法去看小葡萄了。”
“这么喜欢他啊?”病毒攻击关节,卞总揉揉这儿揉揉那儿的。
医院的大口罩是布的,不是一次性的那种,戴着热,一点儿气都不透。刘香想摘了喘口气,但看看大哥近在咫尺的脸,还是不了。
“哪个我都喜欢,只是我是男义工,照顾男孩儿多些,女孩儿……毕竟我不方便。”刘香说,再小的孤女也不会单独给男义工照顾的,5、6岁往上更不行了,他只能给女义工搭把手,“我是男人,不能负责照顾,大哥你懂吧?性别不一样,国家有法律的。大哥,你没去过他家呢?”
儿童之家?卞鹤轩不愿意去。他宁愿多给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十几个被爹妈放弃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