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虽温柔,但不容人抗拒。
赵云今攀上他的背,林清执衬衫料子柔软,刚刚只顾把伞打给她,他的左肩被雨水淋湿了,赵云今的手触上去,泛着漉漉的凉意。
“哥,对不起。”女孩想了想,开口道歉。
林清执背着她涉过地上的脏水:“你从小就乖,成绩也好,从没叫爸妈担心过,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他一向体贴,哪怕生气时也能顾虑别人的感受,不是熟悉的人根本不会知晓他在生气,只以为这是一个和煦的兄长在问话。
林清执口中的最近,准确来说是从他进了警队以后,赵云今无法辩驳,她确实做了许多惹人担心应该道歉的事情,可她无法坦诚地将自己的心思对他说。
三年前,林清执刚毕业参加工作,西河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省的“四一八特大杀人案”,凶手夜闯民宅杀害一家五口,手段毒辣令人发指。
那时林清执还不是刑警大队的队长,只是协从侦破的警员,在破案过程中立了大功,最后缉拿嫌疑人时被其用钢管重击头部昏迷住进了icu,虽然嫌犯落网,但林清执也伤得不轻,医生一度认为他醒来的几率不大,可能就此变成植物人。
唐月华哭得几乎要晕倒在医院走廊,林岳扶着她:“清执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警察,这是他的选择,就算重来一次我相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冲上去,你应该为儿子骄傲。”
那年赵云今十四岁,读初三,她闻讯从学校赶来,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校服。
昨天还温柔说笑的林清执毫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赵云今竭力绷直身体才能不使自己倒下,她从小见惯了离别,长辈、父母、还有她依稀残存的记忆中孤儿院里的种种,原以为足够坚强了,直到林清执倒下的那刻才发现还不行。
她犹记得第一天到林家时的紧张,年仅十六岁的林清执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小云今闪躲:“我要我哥哥。”
林清执弯腰,笑着递给她一个红苹果:“云今,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哥了。”
赵云今小时候高烧整夜不退,唐月华和林岳第二天要上班,照料了前半夜累得休息,后半夜守在她身边的是林清执。
赵云今挂着吊水,嘴里翻来覆去呢喃叫着哥哥,小少年正处于青涩走向成熟的变声期,用他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回应:“我在。”
她过于细弱,小小的胳膊细细的腿,少年不敢碰她,笨拙地帮她掖好被子,一趟又一趟去换额头散热的毛巾。
退烧后的记忆缺失了一块,许多人与事都模糊不清。
那时的小云今不爱说话,每天抱着她的玩具小马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发呆,林清执总会在下学后抽时间陪她,有一天,小云今指着林家的院墙对他说:“孤儿院的墙在春天会开红色的花。”
于是林清执为她在墙根下栽了一片红蔷薇,又在院里为她扎了一个秋千架。
林清执打理那片蔷薇的叶子和枝蔓,来年五月,整个院墙覆满娇娆的花朵,绚烂又瑰丽。
……
少女守在林清执的病床前,荒凉的月光顺着树梢钻上窗台,又倾洒在他苍白的脸庞。
幼年失去父母时不知愁滋味,死别的苦还无法领会,如今十四岁的赵云今却感到痛苦的加倍,林清执的昏迷似乎是一个引子,父母的死亡、孩童的欺凌、还有反复出现在她梦中那怎样也无法看清的身影,翻涌着,腾腾着席卷而来,她捱过一个又一个夜晚,胆颤心惊,仓皇无依。
那一刻起她开始明白,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无法失去的。
比如秋日拂面的柔风,比如春日盛放的蔷薇,比如穹顶上闪烁的星辰和太阳,再比如,那个如月亮般光辉皎皎的男人。
……
三个月前,霍明泽甩掉的女孩爬上教学楼的天台,被消防员救下后沉默不语,医生的诊断为抑郁症复发,家长以诱奸为由闹到公安局,接待的警察是林清执,他给女孩递了一杯热牛奶,静静听她哭诉。
当天霍明泽被传到警局,不耐烦地拍桌子:“房是她自愿开的,衣服是她自愿脱的,以我的家世和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需要做那种事吗?我承认是渣了她,睡完就甩,但这都是你情我愿,我绝没有强奸,你们到底还要翻来覆去问我几遍啊?”
小少爷棱角锋利,看着办案警察的脸很是厌烦,他威胁道:“林警官,我晚上还有女朋友要陪,你如果让我迟到,我绝不会叫你好看的。”
林清执理了理警服的领子,平和地问他:“你要怎么叫我不好看?”
霍明泽轻浮地笑:“叫你上司给你发检讨咯。”
当晚霍明泽在警局被搞得火大,对着办案警察一顿臭骂,险些动起手来。
第二天,女孩家人拿了霍家的补偿撤销报案,可一份八千字的空白检查却落在了林清执的办公桌上。
贺丰宝嘲笑他:“忙了一晚上,被骂得跟条狗似的,现在倒落个里外不是人了,你说冤不冤啊?”
那晚赵云今来送晚饭,趁林清执不在,贺丰宝故意挤兑她:“小姑奶奶,你不是成天嚷嚷着要给你哥挡刀吗?现在刀子已经落在你哥头上了,你挡还是不挡?”
赵云今不认得那女孩,就算认得,以她凉薄的性子也无意多管。
可霍明泽骂得是林清执,被迫写检查的也是林清执,就如贺丰宝说的,刀子已经落了,谁伤害了林清执,她也不会叫那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