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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第1页)

李成器沉吟片刻,似在斟酌。忽然,太平几声咳嗽,呛了酒一般。她拿帕掩口,笑着打断了祖孙的对话:&ldo;女儿也和他论过习字之道,可单凭字,谁又能说得清他是不是妄臣贼子呢?您刚才也说了,文人喜好妄议朝政,那便让他们说去好了。&rdo;陛下摇头笑说:&ldo;朕怎么未曾听过你好临帖?&rdo;&ldo;我是懒散了,&rdo;太平笑说,&ldo;当初这宫内可有不少人以《卜商帖》、《张翰帖》习字的。&rdo;始终在一旁沉默的婉儿适时侧身,自宫婢手中接过茶,放到了陛下面前。&ldo;公主说的是,&rdo;她笑说,&ldo;这大明宫中不少人都喜好欧阳询的墨迹,连入宫才两年的永安县主也是如此,整日将欧阳询的习字八法挂在嘴上。&rdo;陛下淡淡一笑,抬眼看我。&ldo;整日挂在嘴上?&rdo;陛下似乎极感兴趣,说,&ldo;来,给朕背来听听。&rdo;我忙起身,在脑中过了一遍,才开口道:&ldo;如高峰之坠石,如长空之新月,如千里之阵云,如万岁之枯藤,如劲松倒折、落挂之石崖,如万钧之弩发……&rdo;我尚未背完,便被陛下出声打断:&ldo;如利剑断犀角,如一波之过笔,&rdo;她眼中笑意渐深,说,&ldo;这是谁教你的?&rdo;我回道:&ldo;入宫前,永安曾随着家中先生读了两年书,是先生教的。&rdo;&ldo;朕幼时也常被先生逼着背这习字八法,没想到了侄孙女一辈,还是如此。&rdo;陛下似乎想到了幼时的情景,神情略缓和下来,笑中也带了几分暖意。在陛下十四岁入宫前,是没有血雨腥风,后宫争宠的少女时代。我看她略带怅然的神情,竟也想起入宫前的日子,虽母亲早逝又不常见父王,却不必权衡旁人每句话的用意,每日最多忧心的也不过是背不下书,被先生责骂抄书罢了。&ldo;来,到皇姑祖母这儿来。&rdo;陛下向我招手示意。我忙走过去,众人却是看着我神色各异。几个武氏县主的艳羡,李氏公主有嫉妒,亦有淡然者。太平公主只端杯喝茶,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婉儿,又扫了我一眼。我却佯装未见众人神态,只在经过躬身而立的李成器身侧时,稍有了些分神。我走到陛下身侧,被她轻握住手:&ldo;赐座。&rdo;身侧宫婢忙端上红木矮座,我坐下时,陛下才笑着说:&ldo;朕听你父王说过,教你的是谢先生。谢立亭在武家多年,连朕幼时也曾被他教训过。&rdo;我点头,无奈说:&ldo;老学究,脾气硬,永安和几个姐妹都被他罚过。四书五经也是被他罚抄,才算是背熟了。&rdo;没想到那个老先生也曾是皇姑祖母的师傅。陛下淡雅一笑,和我又聊了几句闲话,才对李成器说:&ldo;去坐吧。&rdo;李成器躬身行礼,坐了回去。&ldo;太平,朕知道你有怨气,&rdo;陛下轻叹口气,对不发一言的太平说:&ldo;半月前众臣请立周国公为皇太子,欧阳通曾极力反对,所以你始终认为欧阳通谋反一案是周国公的诬陷。朕也是武家人,你如今嫁的也是武家人,本就不分彼此,何必被朝堂上的事伤了感情。&rdo;我听到此处,终是明白了。自狄仁杰拜相后,朝臣三番五次奏请改立太子,武氏嫡族的武承嗣,也就是陛下口中的周国公正是数次被奏议的人选。所以太平公主才会说起欧阳通一案,这不过是个引子,她真正想说的是太子改立一事。六李氏武氏(3)&ldo;当年女儿对驸马一案也如此质疑过,&rdo;太平又轻缓地补了一句:&ldo;太平只不愿见任何人都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冤死狱中。&rdo;众人方才松下的身子,又绷紧了。三年前,驸马薛绍因谋反被杖毙在狱中,其次子才刚满月。大明宫中禁忌颇多,此事便是一桩,谁能想到,平白的太平公主竟自己说了出来。陛下没说话,抑或不愿接话。&ldo;女儿若对武家有芥蒂,就不会下嫁武攸暨,&rdo;太平接着道:&ldo;对于太子之位,太平也不认为有多少争辩的余地。此次是百人上表奏请立武承嗣为太子,下次一定会有千人、万人上表。但太子之位岂是这区区表奏就能左右的?所谓太子,首先要是皇嗣,而皇嗣,顾名思义就是皇帝之子嗣。&rdo;太平说的话有礼有节,毫无破绽。周国公武承嗣再如何尊贵,也是陛下的侄子,而非子嗣。我听这母女二人对阵,只能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下意识看向仙蕙,却见她正咬着半个玉露团,笑嘻嘻冲我眨眼睛。李成器则在她身侧闲适地端着酒杯,被宫灯映着的脸色晶莹似玉,幽静如兰。陛下轻叹口气,没说话。因着这一场话,陛下也没再提赐婚之事,在座的公主县主私下都松了口气。婉儿说得不错,李氏武氏都在风口浪尖上,即便是她日日伴在身侧,也难说能摸准陛下的心思。而偏就因为如此,陛下总会将赐婚做筹码,两家联姻者不计其数,连最得宠的太平公主都嫁了名不见经传的武攸暨,何况是这些途有公主之名,却因父辈遭幽禁而无根基的人。宴罢,陛下独留了太平说话。众人告退时,她才忽然记起什么,对李成器,道:&ldo;今日隆基怎么没来?&rdo;李成器回说:&ldo;前几日去了曲江,没乘车也没带什么下人,半路遇了暴雨淋得湿透,这几日正在床上养着。因怕过了病给皇祖母和姑母,今日才没敢露面。&rdo;陛下颔首,关心道:&ldo;没什么大碍吧?&rdo;李成器笑着回道:&ldo;没什么大碍了,明日说是要来宫里向皇祖母谢罪。&rdo;&ldo;好,说皇祖母明日等着他,&rdo;她笑了笑,又补了一句说,&ldo;明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让他未时左右入宫,刚好可以见见诸位郡王。&rdo;听到武氏觐见,我凝神细听。李隆基是李成器的三弟,莫非叔父那话,与他有关?可他又怎么知道李隆基明日入宫,而为何又会告知我?我越想越深陷迷雾中,摸不到半分头绪。陛下又道:&ldo;刚才婉儿说昭庆宫已收整的差不多了,你们半月后回宫吧,这样皇祖母也不必逢年过节才能见你们了。&rdo;几个郡王躬身领旨。我出殿门时,才发现漓首石刻上还残留着水渍,连日暴雨却已停了。殿门前,宫婢们正在擦洗着玉石台阶,见我们走出忙退后到两侧躬身行礼。候着的宜平在远处瞧见我,正要上前时,我已被一只小手抓住。仙蕙在我身侧撒娇说:&ldo;这几日落雨,我在宫里憋得发慌,既然停了,姐姐就陪我去太液池走走吧。&rdo;我愣了一下,不解她怎么如此好兴致:&ldo;路上尽是积水,明日如何?&rdo;仙蕙轻撅嘴,说:&ldo;不好,若要再见成器哥哥,要等半月后了。&rdo;原来,她是想约永平郡王同去。我心里不禁嘀咕了几句,这小丫头平日待她太好了,到这种时候就知道欺负我。每次侍宴众人皆不敢多吃,我这次又是一整日未食,方才吃了两口又被太子一事搅的心神不宁,正想着回去让宜平备些吃食果腹,她却要我陪游太液池?仙蕙见我犹豫,立刻当机立断吩咐自己的宫婢:&ldo;让永安县主宫里的先回去。&rdo;那宫婢忙躬身退下,跑到宜平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宜平远看着我,我无奈颔首,示意她先回宫。此时,仙蕙已放了我手,扑身到踏出殿门的李成器身上,撒娇说:&ldo;成器哥哥。&rdo;李成器低头看她,淡声说:&ldo;怎么还不回去?&rdo;仙蕙抽了抽鼻子,看了我一眼,说:&ldo;永安姐姐想要去太液池,成器哥哥可愿一道同游?&rdo;李成器听了她的话,抬头看我。我心里暗骂了一声,却不知如何去接仙蕙的话。说是,那便成了我的主意,说不是……看仙蕙那势在必得的神情,就晓得她今日去定了。仙蕙不住向我使眼色,倒是李成器先点了头,对身后的李成义说:&ldo;既然县主有意,你我便走一走太液池吧。&rdo;李成义笑着点头,说:&ldo;但听大哥安排。&rdo;他说完,又对我微颔首示意。我忙回礼说:&ldo;多谢两位郡王相陪了。&rdo;两人和同来的几个郡王告辞,仙蕙的大哥拧眉看着她,叹了口气,随着其他人走了。天上阴云尚未散去,依稀能见晕染的月色。宫婢内侍皆在远处随着,我们四人沿太液池边的回廊而行。兄弟二人不时低语着,看神情就知道感情极好,婉儿常说太子的几个皇子手足情深,如今看来果真不假。倒是庐陵王李显的几个子女,即便住的极近也从不走动,若不然,仙蕙也不会常往我宫中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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