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扬眉:“我离开建业是去宜城,我可未曾去衡阳,宜城的几位大儒都可作证。衡阳王遇刺,和我有什么关系?”刘俶:“这便是朝上无人了。衡阳和宜城都是南下,你一路躲那些世家,不走官道,若是拿这个当借口,衡阳王发难,你也摘不清。”刘俶再次开口:“建业这边,我,顶。你,先出去躲。不要惹他。”陆昀:“不。”他慢慢道:“他想发难的,何止是我。我都不在朝上,本和他无任何利益纠葛,他针对的,也许是殿下你。他来建业就跟陛下说自己遇了刺,而不私下查。衡阳王手里定有什么东西……我不离开,我倒要去看下他的理由。我纵是不在朝,也不是肯乖乖背锅的。”刘俶沉默半天后,整理下词句,干干道:“你要如何?”陆昀垂目,唇弯了下:“夜闯衡阳王府如何?替你探下他的虚实……他来建业,各位公子的日子,都不好过啊。”刘俶心中一动,默然。陆昀提到各位公子,给了他提醒,让他想到可联合诸位公子,一同牵制衡阳王。衡阳王自然得陛下、太后的宠爱,然陛下的这些儿子,也不是肯乖乖退让的。刘俶望着陆昀,问:“你,伤,好了?”陆昀漫不经心:“已无碍。”盯着他半晌,看郎君面容掩在阴影中,刘俶心里微酸。想到这些年,陆昀为了他,私下不知做了多少这种事。刘俶伸手,与陆昀握了一下,低语:“都,都知你是我这边的。待、待此事结束,你再拒,我也定要给你个官职。”陆昀似笑非笑:“那我倒不在意。衡阳王来了,就让他们一起斗吧。我就想殿下是不是也要搅进去……”刘俶目子一寒,慢慢摇了摇头:“我不在意。”若有所指,指的自然不是谁更讨陛下的喜欢,谁的势力更强这些事了。陆昀倾身:“那我也不在意。”陆昀:“你不在意衡阳王的话,当在意一件事——我收到了名士周潭的信,他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他的女儿周扬灵,此时恐怕已经在来建业的路上了。你关心士庶之别,这位女郎是周潭最疼爱的女儿,当可在她身上花些力气。”刘俶慢慢点头。二人林林总总,慢慢悠悠,聊了许多话。最后刘俶仍然关心:“夜闯衡阳王府……雪臣,你要小心。”……有人为大事,自有人为私事。罗令妤这边,正在收整屋子里的东西。妹妹罗云婳捧着书,乖乖坐在她身后,看姐姐把许多珍藏品摊出来,堆满了地上氆毯和案几。罗令妤抱着算盘,巴拉巴拉拨了许久,越拨越脸色僵硬:“……太穷了。”真是越来越穷。建业这边花销奢侈,到底是谁兴起的风啊?东西送来送去,不喜玩物转头就扔……罗令妤真是跟他们玩不起了。罗令妤咬着牙,诸位表小姐还邀请她出门玩,她提起来就害怕,可是不去又不好。之前把伯母给的打马球活动取消了,这再不出门,她在建业贵女圈中怎么立定足?可是要出门,想到贵女们可怕的花销……罗令妤犹豫半天,将两样东西摆在了案上:罗云婳从姐姐身后探出脑袋,见姐姐思量好久后,依依不舍地把一枚簪子、一幅画放在了一起。罗令妤想:必须得卖点什么来周转了。她带来的那些书籍、茶叶等都是零星物件,价格不高,卖一次后应急不了多久。但是这枚得来的和田玉簪,和名士“寻梅居士”的画,皆是价格昂贵,有价无市。若是抛一样出去,想收藏的人定然多。就是她一个士族女去卖东西,万不能让人知道了,多丢人。只是她到底要卖哪个?和田玉簪是那日衡阳王抛来送给她的,说不得日后能凭这簪子与衡阳王扯上关系;寻梅居士的话是陆昀送的,陆昀送的东西罗令妤本不在意,但是架不住这是“寻梅居士”的画。罗令妤自知自己市侩,然她确实喜欢寻梅居士的画作。她求了许多年,才得了这么一副。她默默倾慕寻梅居士多年,哪里舍得把得到的画扔出去……左右为难,两皆不舍。门外侍女屈膝通报:“女郎,二郎来看你了。”罗令妤讶然抬头:最近陆二郎来看她,看得好生频繁……陆二郎陆显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领着一个小萝卜头,陆四郎陆昶过来。陆四郎红着脸,躲躲闪闪地跟在二哥背后。罗令妤这边读书的小妹妹罗云婳见到陆二郎,就心中生怯,想到了自己干下的坏事。罗云婳支支吾吾,陆四郎也支支吾吾。陆二郎洒然一笑,想要进屋时,看到满屋的东西,实在没地方站。他只好站门口,望向罗令妤时,一眼看到罗令妤放在身前几上的话。陆显笑容顿了一下:“表妹怎么还收藏三郎的画?”罗令妤羞涩又欢喜,再次低头欣赏画:“不是呀,是三表哥的赠礼。三表哥太客气了……竟送我寻梅居士的画。”陆显盯她半天,觉得不对劲。他咳嗽了一声:“你,咳,你不知道寻梅居士就是三弟?”罗令妤:“……”她失声:“……怎么可能?!”陆显回身招手,吩咐小厮两句。罗令妤心中上下起伏,半晌才想起来收拾屋中的杂物,让二表哥进来说话。陆显坐下不过一刻,罗令妤心不在焉地陪聊,气喘吁吁的小厮跑了回来,抱回来了一幅画。陆显当着罗令妤的面摊开画,指着两幅画:“你看笔触,是否一样?”罗令妤:“……”她盯着陆显那副画署名的名字,勉强道:“……这明明是一个叫雪臣的人……”她忽地顿住,然后涨红脸站起来:“难道三表哥的字,就是,雪臣?!”屋中两个大人说话,罗云婳自之前事后懂事了许多,见姐姐忙碌,就主动领着陆四郎陆昶出去在院子里玩了。罗令妤本有一箩筐话嘱咐罗云婳,然两幅画在她眼前晃,她一时心事茫乱,没了心情。院中花树蓬蓬簌簌,粉色杏花桃红,纷纷然飘向舍窗。舍中,罗令妤与陆显对坐。两幅画,原本一幅是侍女锦月送来的回礼,寻梅居士的画作。画中画的是明月江南,夜船幽幽,美人立于船头。另一幅是陆二郎陆显拿来的画作,画的署名是“雪臣”。这幅画画的乃是青山雾隐,松涛如海,林中清幽,明明是一风景画,却颇有大气纵横感。两幅画的笔触其实有微妙不同。“寻梅居士”的更细腻些,“雪臣”的更粗犷,随意些。陆显与脸色古怪的罗令妤一同对比两幅画,指着第二幅“雪臣”的画叹道:“这是三弟十四五岁时画的。那时候笔触比他现今稚嫩些,但已经很了不起了。那时他还没取号‘寻梅居士’,作画时用的就是字‘雪臣’。三弟自小聪慧过人,吟诗作对我们都不是他对手。少年恃才傲物,他也知道自己厉害,就画了许多画,到处送人。这幅画就是他以前硬送给我的。”罗令妤仍是不可置信:“可是这些年,寻梅居士留于市面的画作很少啊,千金难求。”陆显:“因为他现在不怎么画了啊。许是少年时名气出去了,他便厌烦了。这几年,我已经很少见到三弟作画了。不光少作画,他现在连筵席、交际都很少露面了。”说到这个,陆二郎面上微黑,心里想这是那位陈王的缘故。整日让三郎帮着做这做那……他倒宁可三郎和旧年一样,写写诗作作画,当个名士有什么不好的?罗令妤指尖颤抖,轻轻拂过画,喃喃自语:“寻梅居士是南国出名的名士,品性高洁,诗画一绝。我在南阳时,男女皆争抢他的画作。市面更有许多假的……我也寻他的画多年,也想拜访他。却不想兜兜转转,我想拜访的名士,就在我身边,就是三表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