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拉了她在身旁坐下,笑着说:“这几日崔明府去了外地,我便邀了崔夫人来家中做客,正好你回来,三个人比两个人更热闹些。”玉茗虽没见过崔三郎的新妇,却也曾听嫂子说起她并非出身大家,乃是出自长安城中小户人家,在崔家难免受到那些女子的排挤,便很少跟她们来往,崔纵因此便拜托嫂子常邀她一起解闷。她在一旁听两人闲谈,那崔夫人虽是小家碧玉,却性情娴静,连说话都轻声细语,却是个不招惹是非的性子。只是,她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女童,心想这女子一进门便要照顾夫君亡妻的女儿,不知会不会有私心呢?她这番心思倒也不是无凭无据,记得韦瑶儿曾对她说起,在她嫁给还是忠王的李亨时,忠王府中已有了皇孙,最大的已经十几岁,乃是姬妾所生。韦瑶儿虽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子,却也对这几个孩子心存芥蒂,要知道,在大户人家,后嗣乃是大事,尤其是在这皇室血脉中,没有立嫡一说,多一个皇孙,便是自己的儿子多了一个敌人,所以她对那几个皇孙虽说并不苛待,却也很少照顾。虽说崔纵亡妻留下的是个女儿,可新夫人一进门便要照顾这个并非亲生的孩子,她自己又尚未生产,玉茗不由替这孩子担心,不知能否受到善待。正想着,突然一只小手拽住她的裙角,回头一看却是她那个侄儿。这侄儿乃是她从小看着长大,跟她亲得很,如今见她来了,便跑过来腻在身边不肯走。她捏着他的小脸正在逗弄,冷不防又一个小不点跑过来拽住她另一边裙角,正是崔纵的女儿,玉茗见她长得软软糯糯甚是可爱,眉眼间还能看出她父亲的影子来,不由喜欢上这个小女童来。只听一旁崔夫人笑着说:“莹儿似乎很喜欢韦家娘子呢。”那小女童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朝她一看,又立刻将眼睛看向别处。只听崔夫人叹了口气对元氏说:“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跟着奶娘长大,我嫁进崔家几个月,到现在未能跟她亲近起来。”元氏宽慰道:“不必心急,慢慢来。”又听崔夫人说:“说来她也是被我所累,原本跟崔家那几个孩子还能玩得到一起,如今因了我这出身,反倒要被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取笑没了亲娘,她虽然还小听不懂,却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耍。”玉茗在一旁听着,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不过,听她言语间似乎对这继女甚是关心,也实属难得,心里对她又多了丝好感。她自己出身大家,自然不会有这等麻烦,却也不会像那些崔家女子一般瞧不起小户人家的女子,于是笑着说:“我看这小娃娃跟我这侄儿甚是投缘,若是崔夫人得闲,便常来府中坐坐,也可多陪陪我这嫂子。”崔夫人没听说她会如此说,眼中带了感激,连连答应下来。从那以后,她便成了韦府的常客,三人时不时便聚在一起,以至于,元氏跟崔夫人开玩笑要让这两个孩子结下娃娃亲。只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崔纵的父亲崔涣便得罪了宰相李林甫,被贬任绵州刺史。这一入了蜀,说不定便终生无法返回,崔家那些女儿们都已嫁人,倒也不受影响,只有崔纵这个唯一的儿子上书请求跟父亲一起入蜀任职。要知道那蜀地乃是偏远之处,就算再有才识,毕竟天高皇帝远,想要再回来怕是难上加难。庭之也曾劝过崔纵不要一同前去,说不定仕途还有希望,他却说如今朝中被奸臣把持,就算能留在这长安城,也无法施展抱负,倒不如随父亲远走他乡。听到这个消息,玉茗跟元氏都是不胜唏嘘,当年那个前途无量的崔家三郎,却因朝中奸佞毁了前途。待崔家启程那日,庭之带了妹妹和妻儿前去相送。玉茗见崔纵没有一丝落寞,反倒比上一次见面时淡然许多,知道他已不再看重这些功名利禄,这等潇洒之人,让她十分佩服。本以为崔夫人会忧心忡忡,没想到她却跟崔纵一般云淡风轻,笑着跟玉茗她们告别,感谢这段日子她们对自己的照顾。只不过,她临行时托玉茗帮一个忙。原来,她有个弟弟在太子府当了个小小的护卫,原本还有崔纵照应,如今他们举家入蜀,自家又指望不上,听闻玉茗跟太子妃相熟,便求她能多加关照。玉茗笑道:“崔夫人不必担心,待我下次去太子府便跟太子妃提及此事。”崔氏连连道谢。眼见着崔家的马车驶远,玉茗心中叹息,这一别,怕是终生都难再见到了。只是,她并没想到,跟崔家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她记着崔夫人的话,几日后去太子府时跟韦瑶儿提及此事,瑶儿当场便应下来,将那崔夫人的弟弟派去做不甚劳累的差事。见事已办完,玉茗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这一日她正在府中跟元氏陪侄子嬉戏,婢子来报说府外来了个太子府的人,说是要拜见她。玉茗初时还以为是韦瑶儿有什么事要传话,便让那人进来。却见来的是一个青年后生,长得身量高大,相貌却朴实得很,那人一见玉茗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自报家门说是那崔夫人的弟弟,因感谢她向太子妃举荐,自己才得以被太子重用,特来道谢。玉茗这才想起这件事来,觉得不过小事一桩,笑道:“我得了你姐姐的嘱托,自然要办到才能让她安心。”问起那人姓名,才知道他叫程光,在太子亲卫中当了个小小的领队。她点点头说:“你既然能得太子重用,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我不过是顺水搭桥而已,还望你不辜负你姐姐的期望,好好的做出一番成就来。”那人应下,又再次谢过她举荐之恩,这才告辞。元氏等他走了,笑着对玉茗说:“我看这人实在得很,是个踏踏实实的人,倒是跟他那个贤淑的姐姐一样。”她想了想又说:“话说回来,当年若是你应了这门亲事,只怕跟着去那里的,便是你了。真是万幸。”玉茗想到崔家去了蜀地,也不知能否适应得了水土,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命数,我倒觉得崔三郎能得了这位贤妻,算是他的福气,若是我,未必能做到她这般毫无怨言。”元氏听了摇摇头:“妹妹,不是嫂子劝你,你跟寿王如今虽情投意合,却不知要等他多久,圣人心意难测,只怕要委屈你了。”她听了这句话也只有一笑,自己何尝不知道如今是一意孤行,将一切赌了出去?十八郎常常叹气,说他太过自私,让她陪着他一起苦等。她有时想想也觉得无望,可是,一想到身边没有了他,那滋味更要痛苦万分。如今她不愿想将来之事,更不敢想,只求能朝朝暮暮,剩下的,也只看天意了。没想到她的姻缘注定跟当年那签文所写的一样几经波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日,玉茗跟嫂子去西市选几样首饰,正往回走,却在巷口被几人拦了下来。她俩出门虽带了护卫,可那几人却一看就是从军之人,为首的更是长了一张胡人的脸,几下就把护卫控制住。只见为首那人一脸奸笑的走上前,对玉茗说:“这位娘子是哪位府上的,可否告知,我也可登门拜会?”玉茗一看他不似好人,又这般轻佻,不由想起当年杜潭那件事来,吓得手心冒汗,紧紧拉了元氏的手躲在她身后。元氏虽是妇道人家,心中也是慌得很,却始终比她年长几岁,斥问道:“哪里来的无赖,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拦人去路,还不赶紧让开!”那人却不生气,哈哈大笑道:“我哪里像是无赖?说到这长安城中,比我父亲尊贵的人怕是没有几个呢。”他又看着躲在后面的玉茗说:“你若是不肯说,我便只有将你带回府上,好好讨教了。”说罢,便要上前拉人,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有人质问:“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