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音咬了咬唇。距离上次在海棠园见面,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或听到他的消息了,本以为他收了心,没想到又来了。扯过被子蒙住脑袋,谢澜音假装没听到,盼望他等不到人识趣地离开。等了不知多久,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就在谢澜音以为他真的走了时,头顶忽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这样闷着,不怕喘不过来气?”他居然在她已经言明与他一刀两断的时候又进了她的闺房!丝毫不在乎她的清誉,或是依然将她视为己有,谢澜音气极了,猛地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昏暗里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样?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才肯放过我?”她跟他没有任何可能,难道非要她把话说绝,非要她提醒跟他攀亲会连累她的亲人吗?她知道他无奈,知道他可怜,她只想干干脆脆地断了,不想在他伤口撒盐。“你死了我也会追着你。”短暂的死寂后,萧元平静地道。谢澜音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她哭得没有声音,萧元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取出夜明珠,她飞快朝里面转了过去。萧元心中一动,“你哭了?”谢澜音没有接话,肩膀却颤了一下。她这样比骂他还让他心疼,萧元挨着她坐下,她想躲,他抢先将人拽到怀里,大手摸上她脸,一脸泪。萧元愧疚地亲她脑顶,紧紧抱着她,“澜音,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知道她还喜欢他,她有她的骄傲与苦衷,喜欢却不能嫁,她并不比他好受,唯一比他强的地方,是她还有家人。“不用你自作多情,我是因为想我大姐哭的,你走,再敢来,我绝对会告诉我父亲。”谢澜音用力推他,努力憋着泪。萧元没有松手,沉默许久,才攥住她手道:“澜音,如果,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你愿意嫁我吗?”他不想求那人,但他愿意为了她求一次。谢澜音怔住,呆呆地看着他胸口。萧元扶正她,捧着她湿润的脸庞又问了一次,“如果我能娶你为王妃,你愿意嫁吗?”“你要做什么?”谢澜音脑海里一片纷乱,茫然地问。“明天你就知道了。”萧元亲亲她额头,喃喃道:“澜音,你大姐出嫁时,我去看了,我很羡慕,你也一样,是不是?”羡慕旁的有情人,可以欢天喜地结为连理。他知道她也羡慕,所以想给她。夏日天长,亮的也早。所以陆续到来等待上朝的官员们都看见了大殿台阶前的一道笔直身影,身着绣蟒紫袍,有别于太子杏黄色的朝服,但是看身高,却也不是衡王萧逸。离得近些,终于明白,那就是秦王萧元,本朝最不受宠的皇长子。相熟的官员们不禁低声嘀咕了起来。皇子们封王前没有资格上朝议事,萧元虽然封王了,回京后却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幽居秦王府,两个多月都没有露过脸,怎么今日破天荒的上朝来了?身后众臣窃窃私语,萧元恍若未闻,眺望前方威严的大殿,神情冷漠。“大哥怎么来了?”衡王萧逸姗姗来迟,看到这位兄长,官员们不好轻易搭话,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微愣之后笑着上前招呼道:“真是难得啊,不过听说大哥一直在服药,可千万别逞强,朝廷大事有诸位大臣们替父皇分忧,少你一个也没关系。”萧元侧头看他,眼里却没有他,余光从那边谢徽身上掠过,马上又移开了。萧逸碰了个闷钉子,冷哼一声,不怎么甘心地站到了萧元身后。哪怕臣子们都知道他地位比萧元高,但明面上都不能坏了规矩,白白给人话柄。太子是最后到的,他没有弟弟那么闲,直接越过萧元,站到了他前面。虽然长幼有别,但他是太子。站好了,太子也目视前方,萧逸想跟他说话,被他瞪了一眼。约莫一刻钟后,宣德帝到了,上面太监扬声宣百官进殿。龙椅之上,宣德帝扫了眼走在太子之后的萧元,并未见诧异,毕竟这边的事早有人告诉他了。处理完昨日遗留的问题,再商议一番新的折子,就到了“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时刻。众人目光都落到了萧元身上。萧元不负众望,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垂眸道:“父皇,儿臣有事相求。”“说来听听。”宣德帝懒懒地靠到龙椅上,微眯着眼睛看下面的儿子。萧元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回父皇,前年二月,父皇赐婚儿臣与沈氏,可惜沈氏为救儿臣冲喜逝去,儿臣醒来得知,感其情真请旨终身不娶,父皇也应了。但儿臣在陕西历练两年,渐渐意识到当时太过冲动,只补偿了沈氏,却愧对祖宗愧对父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臣怎能因亡妻空置王妃之位,致使膝下没有嫡子袭爵?故恳请父皇准儿臣再娶王妃,生育嫡子延绵香火。”此言一出,有那反应比较慢的官员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哪有一个大男人为个死去的女人不娶妻子的?点完后,才发现气氛好像不对,跟着猛地想起皇上不喜欢这个儿子,那官员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低下脑袋,再也不敢露出任何赞同之意。太子与萧逸是清楚那圣旨内情的,明白父皇本就是为了惩罚萧元才降的旨,现在肯定不想成全萧元,但萧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番在道理上不该拒绝的话,让人不好推诿,于是萧逸出列,替父皇分忧数落兄长道:“大哥,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与大嫂伉俪情深的事都传遍天下了,现在反悔,岂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父皇当时劝你再三思量,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你不怕名声有损不要紧,难道你也要父皇陪你一起沦为百姓口中的笑柄?”宣德帝慢慢点点头,“衡王言之有理。”“父皇,”萧元撩起衣摆跪了下去,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叩首恳求道:“父皇,儿臣知道此事会让父皇为难,只是儿臣不想因一时冲动将来无颜去见祖宗,所以恳求父皇纵容儿臣一次,儿臣也会记住教训,以后步步谨慎。”男人诚恳相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百官们虽然聪明地掩饰了情绪,但心里,除了一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其实都有点同情这位皇长子。简直就是笑话,自古只听说父母逼迫儿子早日成亲或是娶儿子不喜欢的女人的,儿子反过来求父亲允许他娶媳妇,还是第一次听说,更何况还是在处理政务的堂堂大殿之上。仅凭此事,后人们翻看史册瞥到今日朝会记载,便能知道皇上有多不喜秦王了。宣德帝呢,他若是在乎史官怎么写,就不会这样对待皇长子。见三儿子没辙般望向他,宣德帝摆摆手,再看着跪在那儿的长子道:“你怎么突然想到此事了?莫非有了意中人?”萧元马上否认道:“没有,只是昨夜梦到先祖,这才如醍醐灌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宣德帝赞许地颔首,“明白就好,然圣旨已下,不好再改,这样吧,朕为你指两个侧妃,将来长子记在沈氏名下,由他袭爵。”“父皇好意,儿臣心领了。”萧元抬起身子,望着龙椅上的男人道,“父皇,沈氏对儿臣情深意重,若非为子嗣考虑,儿臣委实不愿再娶,所以儿臣想过,再娶一个侧妃便足矣,而此人将与儿臣相伴一生,儿臣斗胆求父皇准儿臣亲自挑选,兴趣相投,日后才能相敬如宾。”他求的都合情合理,宣德帝已经拒了一个,为了照顾颜面,不好再拒,慈父般笑道:“好,就让你自己挑,只要朕觉得合适,就封她侧妃。”自己挑又如何,封不封还不是得由他决定。“行了,散朝吧。”一大早被儿子添了堵,宣德帝还是不痛快的,沉着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