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娘见不得这种长毛的东西,你莫非还要带着它不成?”裴洛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绛华估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点心比较重要,就不再挣扎:“好了,我知道了。”裴洛突然停住脚步,绛华没有料到,又是一头撞在他背上。她还没来及捂脸,就见裴洛转过身来,抬手撩开她颊边散落的一缕发,在她撞得微红的额上揉了揉,语气柔和:“痛么?”绛华心道,怎的这个场景如此相熟。裴洛松开手,语气也变了:“你走路都不看前面么,老是撞到我身上。”“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停住,我没反应过来才会撞上。”裴洛笑了一声:“下次记得反应快些。”绛华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的右手一直都握在裴洛手中,觉得有些不舒服:“裴洛,你……”只见他回转头,微微一挑眉疑惑地看着她,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有几分风流味道,风流之下却还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绛华微微一笑:“没什么。”也不知道这裴公子是怎么了,净挑些热闹的街市走,她被人盯着看得难受,很是怀疑是不是脸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怎么不是去君自醉?”待弯过一个街口,绛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裴洛神色古怪:“你想去君自醉?”她心里发毛,底气也不足起来:“醉娘姑娘不是在那里的吗?”裴洛突然失笑,抬手轻叩了一下额头:“我在外城选了一个小院,今日才收拾了好住人,以后醉娘都不会回君自醉去了。”绛华微微笑着:“这样就好了,我想醉娘姑娘也不会喜欢留在君自醉的。”裴洛笑着嗯了一声,突然问:“你在沂州欠了我的,现在可是该还了?”绛华一怔,随即指责道:“怎么还有你这样向别人讨人情的?”“那么你是打算赖了?”“谁要赖,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就算这裴公子想要皇帝头上的龙冠,她自忖也有本事弄来,只要他有这个胆量。“你们都吵到家门口来了,怎么还没吵完?外面这样冷,还不快进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一座不大的院落外边,醉娘素衣长袖,手上拿着竹帚站在天井中。裴洛疾步走进院落,接过醉娘手中的竹帚,一手扶着她:“以后还是请个人来收拾,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可别累病了。”绛华也踏进门槛,嫣然道:“醉娘姑娘。”醉娘这才瞧见她的正脸,微露讶色,旋即温柔地笑了:“你的脸好了吗?我都差点没能认出你来。”绛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有些尴尬:“现在很怪么?”醉娘伸手拉住她的手,弯着眼笑,尽管妆容精致,还是遮掩不住眼角的细纹:“谁说怪了?绛华本来就是美人胚子,难怪——”裴洛轻轻咳嗽一声。醉娘抿唇轻笑:“好了,我们进去说话,你们去了沂州那段时日,我试着做了几种点心,也不知你喜不喜欢。”绛华走进主房,看着桌上热腾腾还冒着白气的各色糕点,险些热泪盈眶。醉娘拉着她坐下,伸手拿起一块绿豆糕:“虽然这个时候吃绿豆糕有些奇怪,不过我还煲了人参枸杞炖鸡,正好冲淡绿豆糕的凉性。”绛华知道很多人吃东西都讲究什么性凉性热的,但她一点都不忌口。身为花精,对凡间的美食百无禁忌,只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裴洛凉凉地说了一句:“她才不会有这么讲究,喂饱就不错了。”醉娘嗔怪道:“宣离,你怎么在说话的?”绛华瞪了裴洛一眼,最后还是埋头苦吃,心台澄净,直入无我之境。过了一会儿,只觉有人在背上一拍,让她正好噎住,几乎连气也岔了。她转头去看那个罪魁祸首,果然是这杀千刀的裴洛。他也没料到绛华居然会噎得那么惨,连忙掉了一杯茶给她,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虽然这个动作是好心地帮她顺着气,却拍得她连一口气都缓不过来。醉娘站起身道:“我去看看炖鸡好了没有。”便转身向厨房去了。裴洛显然没想到是自己的手势出了差池,柔声问:“好些了么?等下喝几口汤就会舒服些。”绛华微微咬着唇,想想还是算了,虽然好心办了坏事,也怪不得谁。突然眼前一黑,唇上微微温暖,有种目眩神离的柔和。裴洛缓缓直起身坐正,似乎有些难堪,下意识地轻咳一声。绛华懵懵懂懂,心里异样,突然看见醉娘端着一锅人参枸杞炖鸡过来,一个激灵,离得裴洛远了些。只是觉得,不该如此,也不该去伤害醉娘。醉娘将砂锅放下了,突然嫣然一笑:“宣离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都这把年纪,还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啊?”裴洛握拳放在嘴角轻咳一下,低着头没说话。绛华瞥了他一眼,心道这裴公子还算知廉耻,不是无药可医。只是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气闷,低着头一直不敢去看醉娘。偏偏裴洛也像是被毒哑了似的,闷头一句话也不说。临到末了,裴洛起身,低声向醉娘说:“过两日就是大哥的婚事,我只怕都不能来了。”醉娘抬手抚着他的侧颜,语带温柔:“眼下天冷得多了,你要记着多加些衣衫,别一心充门面,明明冻得要死也非要穿得风流别致。”她又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眼眶微红:“如果姐姐能看见你现在这个模样,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了。”裴洛微微笑道:“你放心。”绛华站在一旁瞧着,觉得有些懂了,却还是有些不明白。忽见裴洛向她看过来,轻声道了句:“走罢,再过一会儿就天黑了。”入冬的南都不待夕阳完全落尽,天色便昏暗起来,原本热闹的街市也只见偶尔过去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而君自醉,却还是人声鼎盛、灯火辉煌。不知是哪扇雕花红漆木窗中隐隐传来一阵歌声,正是当日郊游时候醉娘唱过的曲子:“……倚阑干,泪潸然,桂影倾倒青花盏。云笺凝墨,轻叹不付,画梁啼双燕。紫檀碧玉,问得秋晚扶云鬓。题叶竹心,雁过也,几回烟雨倚重楼。”绛华不由停下脚步,驻足而听。“这个曲子是个不得意的落魄书生写的,那时有个很出名的舞姬就着这支曲子跳了一支舞,便流传开了。”裴洛语声低沉,“每到初秋始发时分,如果一连几日下雨,整个南都会被笼在烟雨迷蒙之中,才会有烟雨倚重楼一说。”“一到秋天的雨季就可以看到吗?”绛华很是好奇。裴洛唰得打开折扇,微微笑道:“不过一年之中也只最多能见一回,你要是在南都多留几年,倒可以多看几回。这样的奇景,就是看一辈子也不会倦。”绛华看着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裴公子现在都入冬了,你打着扇子就不嫌冷么?”裴洛合上折扇,掉转折扇在她头上敲了一记:“就是你话多,什么都要嫌来嫌去。”他偏过头,淡淡道:“初十那日,你需得答应我一句话。之后,在沂州的帐就一笔勾销。”当年巷里初见晏(2)十二月初九,正是慕府小姐出阁的日子。迎亲的队伍从相府排到宣华门,一路吹吹打打、喜乐不停,花炮震天、细屑飘香。裴相爷数度为民请命,为人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在民间的口碑甚好,是以嫡长子裴潇大婚,一路捧场围观的百姓不少。这般人声鼎沸、交相眺望的阵势,就是公主下嫁时候也没有的。不知谁先喊了一声:“裴将军来了!”只见中间三骑翩翩而来,正中的男子一身新郎官的红袍,更是衬得相貌华贵逼人,举手投足之间虽是书卷气十足,只是脸上还有几分沙场中往来的倦怠。裴潇少年时候就被裴相爷放到边关历练,年岁渐长,也慢慢有了大将的气度。而勒马行于左边的那个,蓝袍绛带、嘴角带着有些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是二公子裴洛。右边的贵公子穿了墨绿的官袍,眉目细致,眼中微微阴郁,正是裴相爷的三子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