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打开灯,露后退两步。琅的住所简直像是凶宅,像是刚刚被警察打扫过的案发现场。屋中虽然有全套的家具,却没有人使用的痕迹。鞋柜里没有供客人更换的鞋,不过琅自己都没有从外面回来换鞋的良好习惯。客厅干净整洁,所有的家具自搬进屋那天起就待在那里,从未履行过自己的职责。客厅最里面有一个有着落地窗的阳台,有个塞满烟头的烟灰缸放在窗台边,一看就很久没有清理。
“你先坐一会。”
琅想尽地主之谊,她走到厨房,厨房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冰箱里没有食物,里面只有几瓶冰水、啤酒和牛奶。厨具整齐地摆在橱柜里,有一只干净的碗放在外面,已经覆盖一层薄薄的灰。露没有坐到那个落灰的沙发上,她凑到琅的身边,看了眼空空如也冰箱:“陪我喝酒吧。”
琅提着酒,她本不想让露进自己的房间,但露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她快步走进里屋,她先推开主卧的门,一样的没有任何居住的痕迹。她不禁感慨道:“你不吃饭就算了,甚至不睡觉吗?”
“我一般不住那个房间。”
琅推开主卧对面的门,露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此混乱才是她记忆里琅的常态。琅住在书房里,各种书稿散落在地上和书桌上,一旁的咖啡杯有一层咖啡垢,一圈圈,有些像土星的星环,咖啡壶里还有小半杯褐色的液体,琅生活里大部分的开销似乎都花在这些豆子上。地上散落的衣服是准备换洗的,床上的则是干净的。露仿佛知道为何琅的风衣永远皱皱巴巴了。明明一旁有衣帽架,但她就是随意地将外套脱下搭在椅子上。露坐到书桌前,她旋转座椅,从琅的手中接过冰啤酒。琅收拾自己的衣物,将他们一股脑扔进衣篓,这下子房间确实稍微清爽一些。她坐到床上,拉动拉环发出“噗呲——”一声,将酒递给露。
这种罐装啤酒的味道正是糟糕,露感觉自己的舌头遭到了亵渎,但她喜欢气泡在她的舌尖绽放的些微刺激的感受。露摇晃着易拉罐,靠在椅子上:“你说吧,今天到底为什么去赌场。”
明明琅才是警察,但是现在被审问的人是她。她不反感这种角色互换,嘴角微微上扬:“局长的命令。”
“他为什么要你去杀白虎帮的人?”
“警察去杀黑帮,这哪里不对劲了?”
露皱着眉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拆开一罐。确实,警察抓坏人这种事天经地义,但是在曙光城则是极其反常的事情。在露的记忆里,她除了在机场或火车站附近见过维持秩序的警察外,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警察在恪守职责。核战之后,国家与政府的概念早就只存在于课本和历史书里,警察等暴力机关的存在早已被其他安保公司所取代。当然,像是乌托邦还有新火星联邦这样的地区仍然会保留完整的现代政治体系,但曙光城可不是什么充满秩序的城市。曙光城曾经是金龙集团控制下最落后的城市,与大部分大公司掌控的城市一样,曙光城以前只有安保公司的人在街上维持秩序,警察负责的更多是公共事务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露连忙摇头:“怎么可能,你们以前连入室抢劫案都破不了。”
“不是破不了,是不允许破。显然,我们现在获得了更高的权限。”说着,琅突然耸耸肩:“官方可以是一个执行‘正义’的工具,你应该知道吧,这几年革命军四起,对于大城市制度,许多自由民不满,甚至很多城市人也在反对现在的户籍制度和资源分配体系。我不知道那群野心家想做什么,他们在曙光城搞某种试点,某种改革。”
露肯定琅还知道许多有关这个改革的事情:“你不是为金龙集团工作过吗?你肯定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为公司工作过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我能保住我自己的饭碗就够了。”
“你不会真的在保护民众吧?”
露可不相信琅的所作所为是出于高尚的目的,要是警察执行公务,不可能换上另一个帮派的衣服。但这话显然有些过分,琅的表情冷了下来:“你说的对,我没有在保护民众。局长和飞翼队私下有交易,交易内容是什么我无权过问。他让我今天协助飞翼队袭击白虎帮,我照做就是,这样我还能从飞翼队赚一份外快。”
露沉默不语,她又打开一罐啤酒,边喝边在思考。曙光城现在的势力错综复杂——不,显然是因为露一直在权力的边缘,对所有的事情一知半解,所以才会将曙光城的势力简单的理解成帮派间的斗争。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琅的身上。琅双手撑住身体,静静地欣赏露。卧室的窗帘没有拉,对面的霓虹灯牌紫红色的光芒打在琅的身上,她的眼睛里又是那种蓝色。“她在想什么?”露思索片刻后得出一个难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她连忙将这个疯狂的想法从脑海里甩出去。现在的露对于琅来说不过是个认识不到一周的陌生女人,她甚至怀疑琅之前是否对自己动过真心,她又有什么勇气来渴望从这个冰冷的女人身上获得更多的东西。如今,她已经获得了自青少年以来便希望的拥抱和性爱,再渴望更多,就只会重蹈覆辙。
露站了起来,跨坐在琅的身上,她的双手压在琅的手上,她脸颊微红,双眼就像是要把琅融化一般。琅知道她喝醉了,她自从身体被改造后就无法体会这种令人飘摇的感受。琅屏住呼吸,露突然弯下腰,用嘴去解开琅白色衬衫的纽扣。纽扣很紧,平日琅自己解开都要下一番功法,露努力没有结果,她有些生气,直接用嘴扯掉纽扣。“这件是我最喜欢的白衬衫。”
“闭嘴,我能给你买十件一模一样的。”
琅稍稍用力便将露压在身下,她咬住露的气管,让她呼吸困难,露哼了两声,浑身松弛下来,仿佛案板上的鱼肉,她随意让琅宰割。但是琅只是缓缓地抽出身体,从地上捡起纽扣,轻轻放在桌子上。露侧卧在床上,她略显愤怒,她才刚刚有所感觉,琅却抽身离去。她才不会摇晃着琅的手臂,乞求着对方满足自己。她感觉自己的自尊心稍稍受挫,本以为暗示到这个地步,琅会更主动一些。
“大小姐,可以把警徽还给我了吗?我明天去打卡还要用。”
“不行,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你还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协助我。我要做曙光城的女王。”
只要琅想,她马上就可以把警徽抢回来;只要琅想,她可以让露永远都没法威胁自己。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她根本不想卷入任何权力和派系的斗争,她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当“女王”二字传入她的耳中时,她有点想要发笑。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可露还是从她的口吻里听出许多不屑的感觉:“你要怎么做?”
“不知道。”
“你真的想做女王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道,感觉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感觉?你了解我什么?你把我的一切都忘记了,现在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仿佛和我相识多年一样。你以为你总是能扮演那个成熟的人的角色吗?明明最幼稚的人是你!你现在帮警察局长做脏活,你就不担心自己被当成枪使吗?”露的情绪爆发,她开始和琅争吵起来。琅也不让分毫,她双手抱在胸前:“这么说你还是为我着想,我还得感谢你如此关心我。我的死活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别总是和我提过去,你知晓我的过去,这也不是你现在能插手我的事情的理由。”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琅还是老样子,宁可自己深陷泥潭,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关心。露应该放弃去拯救这么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才对。她已经失望过一次,她不该再次尝试。露没有立场,她不是琅的朋友,更不是她的爱人,她只是个陌生人。过去十年已经能证明,那些当初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她缓缓叹气,已经接受了现实:“好,好,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我雇佣你来为我工作,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像是你的上司让你做的那样。”
“我要是拒绝呢?”
“我得价钱绝对公道。为了钱你可以帮飞翼队杀人,那你为何不帮我杀人呢?”
听到这话,琅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不想帮露,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趟这趟浑水。如果能选择,谁又不想每天晚上睡得安稳呢?她蛮想大声地质问露,问她把自己当做什么人了——杀人机器?但无力感爬满她的全身,她不觉得露能理解自己的行为逻辑,和她辩解根本没有用:“我不可能帮你,雇佣杀手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其他人选,当然,我要中介费。”
琅克制的样子让露感到悲伤,她不承想,记忆里那个叛逆不屈的女孩,最终竟然为了钱而变得毫无底线。不,她不愿再想过去,她受够了将两个琅进行比较。她决心忘记有关过去的琅的一切,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