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煜却是笑了,笑得如沐春风,笑得干净纯粹。如若不是眼底深处的贪婪讽刺,他这笑几乎让人始觉安心。同样的简短,同样的平静:&ldo;还我江山,取你性命。&rdo;
还我江山,取你性命?北豫蹙眉沉吟,思忖着这八个字,心中忽而万分感慨。他想起年幼时在天子山,特也曾经这样以为这天下都该是他掌中之物,可直到暄景郅带着他站在最高峰的绝顶之上,指着脚下看不到尽头万里河山,告诉他:这九州大陆,五方诸侯,从来不是属于谁的,为君者,只代天行守护之责,而非贪这江山如画,北豫,你记住,天下河山,苍生万民,都是你将要扛起的责任!
在暄景郅的眼中,为君者,莫不重任二字。皇图霸业,白骨如山,为君为王绝非轻言儿戏,手握生杀大权,又岂敢任性放肆。抬眸对上北煜的双眼,北豫不慌不忙的看了下首人半晌,直至北煜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耐,出口,却是出乎意料的两个字:&ldo;小煜。&rdo;
小煜!北煜的身子狠狠一震,连带着眼底的诧异统统显现。他犹记得,那是十数年前的宫中,只有堪堪总角之龄的北豫这般亲切的唤着他。那时候,江瓷还在,栖梧还在,一切的一切还未曾变过,他也还是个只会拽着北豫衣角,奶音极重的唤着:哥哥,哥哥。
看着对面人良久默默,北豫本存着七分试探三分真意的心没来由的陡然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憧憬。他北豫于这亲情份上一生无缘,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他永远在希冀,却永远在失去。那样的缺失,让他一度小心敏感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暄景郅的出现,只怕不用别人出手,他自己就能够把自己逼疯。
诚然,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想要什么,这么多年,他看似成熟老成的不似个年轻人,可是心中对那份亲情的执着却从来未曾断过。如果,如果还能够寻回那一份遗失的感情,他又怎止欣慰欢喜。
第46章断情难续(三)
历经了十三年的风霜雨雪,一朝之内尝遍人生百苦,生离死别。这一桩一件的前尘往事,又岂能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物是人非能够道的清楚,说的明白的。这些东西,于北豫如此,于北煜便更是如此。
死寂,良久的沉默,殿中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看着自己曾经口口声声叫着皇兄的人此时此刻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自己,北煜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又好似被扔进油锅历经一段痛不欲生的翻炸。掌心中不断渗出的水渍几乎叫握着刀柄的手指滑腻的脱手,经过这许许多多,直至今日他站在这里逼宫篡位,他却只这样平静的说:小煜。
却原来,放不下的又何止是他,比之更在意的,还有自己呵压着胸腔中的心绪,北煜也便那样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兄长,语音出口,有些干涩:&ldo;哥哥。&rdo;
一声小煜,一句哥哥,十年光阴,沧海桑田。
此时此刻,兄弟二人好似通了灵犀,全了心意,不约而同的恨苍天为何如此残忍,恨世事为何偏要这般捉弄他们。
诚然,这世上的阴差阳错从未止歇,北豫与北煜看似是截然相反的兄弟俩,却归根到底是相像的血浓于水。如果三年前的北豫没有逼死北祁;如果没有十三年前的那桩血案;如果,没有天子山济贤观中的悠悠十载光阴;如果,当年的江毓妃还在凤仪宫中活的一如当初。也许,这一切,也许都该是一如当年的样子。北豫依旧是北祁钟爱的长子,北煜也一直会是那个不解世事单纯的好似一张白纸的少年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便这样,走过他们本该一世无虞的人生。
可是,这世上又何来如果二字。当年神农氏尝遍百草,寻遍九州,也终究未曾寻到过一株名曰&ldo;如果后悔&rdo;的草药。这一场足足经过数十年光阴的恩怨纠葛,归根究底,竟不知该怪谁,又该恨谁。是当年顾言之与燕离墨的猜准帝心?还是十三年前毫无错处的布局?又或者,一切因果,始于林妍诗、江瓷与北祁之间的爱恨?也许,这一切,从一开始,便全都是错的。
那场雨,那个人,那段情,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帝王的爱,犹如万钧之重,可又轻若鸿毛;如烈酒般醇厚,可又比白水更加清浅。他可以给你足以比重江山的爱意,可同样,也要承受他与这爱意一般重的绝情。这样的爱,又或者说,这样的绝,又怎能是一个寻常人轻易就能受得起的。当年江瓷与北祁,抛开了彼此都天潢贵胄的身份,一段露水情缘,爱的毫无保留,爱的刻骨铭心。可,终究那样的纯净明媚只存在于江瓷和北祁,当二人套上皇帝和毓妃的枷锁,所有的一切,大抵,便全都变了味。
皇家、庙堂、君臣,江山、社稷、帝王。那点本就如蜻蜓点水般的情义又怎能抵得过这千重的山,万丈的海。可是,如果没有这一切,又何来的北豫,何来的林妍诗,没有林妍诗,又何来的北煜,何来的今日当朝相国,何来今日的君王?
归根究底,如果真的要怪,大概也只能怪这天意弄人,老天爷与这世人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苍天何忍?
看着眼前的人,北豫其实从未恨过。亲眼看着母妃被斩首的恨,济贤观中受过的苦,他恨过北祁,恨过顾言之,恨过这世道的昏暗,恨过老天的残忍。可是,他从未恨过北煜,他一直以来都认为,那样的苦难劫数,他痛,但北煜又焉能不痛。幼弟无辜,他又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