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盗陪在他的身畔。从刚才那个小镇到他们的目的地,豚车要走大半天,可他们不过一盏茶时分就到了。想一想,公子困在那辆车里挤了这麽些天,受了多少罪啊。不过再等下,说不定受罪的就要改成自己了。唉,柔碧那家夥,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这一处镇子虽然也不大,但是却和刚才那里灯火黯淡的模样不同,城门已经关闭,杨丹越过城墙,虽然这里他没来过,可是却脚下不停,直往灯火最辉煌处而去。将军行辕,今夜所驻之处。本来车驾只管按行程前行,但是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车里其实是空的。杨丹进院子的时候当然不会大张旗鼓让人发觉。屋子里还亮著灯,外人绝对想不到这是间空屋。但是杨丹刚刚进院子,就听到里头有人说话。“将军也请早点歇息吧。”将军?更让他惊讶的是屋里也有人应声:“知道了。”哪来的将军,而且声音居然和他颇为肖似,要外人来听,肯定相差无几。杨丹本能的转头就去看雪盗。他其实没有怀疑什麽,但是雪盗的心虚的缩头的反应却恰恰说明了他心中有鬼。杨丹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迈步朝前走。一个人从屋里出来,他从走廊的另一边离开。杨丹站在窗前,屋里有人,正在走动,嗯,还有轻微的悉簌声响,似乎是在宽衣。雪盗脸上露出无奈和讨饶的神情,小声说:“公子……”“谁?”窗子被推开,窗里的人一双眼澈的眼睛流露出讶异的神情。他扮杨丹扮的也有七分相像,不细看绝对发觉不了破绽。杨丹真是又是好气又是无奈,转头狠狠瞪了雪盗一眼,窗子里头假扮杨丹样子的柔碧也咬著唇,一副胆怯的样子眼巴巴瞧著他。翔 第二部 5“丹丹哥,你快坐。”“丹丹哥,喝茶。”“公子,洗个脸换身衣裳吧。”“丹丹哥,我去吩咐人给你做些软和热乎的点心来……”杨丹坐在那儿,看起来并没要发怒的迹象,但是旁边两个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你什麽时候假扮了我,一路跟过来的?”柔碧老老实实说:“出了帝都之後,你们改装,我也改装。你们还没走时我已经在车驾里了……”“一路上没人看出你的破绽吗?”柔碧摇头:“白天我在车里,晚上也很少和他们说话,应该是没人看得出来。丹丹哥,你别赶我走。我不想回帝都去,我跟在你身边服侍你,不好麽?”杨丹揉揉额角:“我并非去游山玩水,边镇虽然最近平静,难说会不会遇到危险之时,到时候我无法回护你们。我不是已经交待过,让你去帝都的洗心书院读书麽?过些年你年纪再大些,行了成人礼……”“帝都是好,可是我不喜欢。”柔碧屈下身,伏在他膝头:“丹丹哥,我就是想跟在你身边。我不想什麽前程远大,也不想什麽富贵安逸。丹丹哥,你讨厌我跟著你吗?”柔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楚楚可怜,铁人也要心软。杨丹明明知道他装可怜最是拿手,可是……雪盗也缩著头,一副我有错我认罪的模样,不时的偷眼看他。杨丹很少为什麽事觉得烦难,偏偏就是拿他们两个没办法。“算了,别撒娇了,起来吧。都到了这里,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到地方了若是你不适应,後悔了,那就立刻回帝都去。”“我才不会後悔!”柔碧跳起身来,笑嘻嘻的抹净脸:“丹丹哥,我去给你打水来。”“我去拿吃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跑的快,杨丹摇头苦笑,取了衣裳自己换上。那件灰扑扑的布衣裳穿了数天,染了尘,袖肘处也有磨损。但是,却舍不得扔了。杨丹把衣掌摺好,放进箱底。柔碧端著水盆进来,杨丹洗过脸,柔碧又缠著要帮他重梳头发,好在已经是晚上,不用梳髻,只是梳顺了之後用丝带绑起。雪盗端了一大盘点心来,还有热汤。“丹丹哥,这些天我也没有闲著。”柔碧忙著表功:“我也打听了不少事情,沿路来的官员,民情,我都记下来了。还有,北樗现在的情形,喏,你吃完了饭就可以看。”挺刮的一迭竹纸上写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柔碧的一手字写的比雪盗可要工整端丽得多,一条一条列的清楚明白,杨丹一手拿著块梅花糕,一手翻动纸页。“丹丹哥,你到了军中,也得有个人帮忙整理文书端茶倒水啊……”柔碧可怜兮兮的说:“就让我留下吧。哪,你看,要是你找旁人随侍,一来未必贴心,二来也不一定比我更细心能干啊。”杨丹不置可否,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从盘子里拿了块糕递给雪盗,柔碧殷勤的替他也盛了一碗汤。雪盗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可是柔碧的目光根本就没停留在他脸上,一径瞅著杨丹。“好吧,那就一起去。”杨丹无奈的摇头:“不过你的相貌得遮掩一下。”“好好!我一定遮!”柔碧眼波流转,神情格外娇媚:“我扮个虬髯大汉怎麽样?”“不要!”雪盗脱口反对:“不行不行。”“唔,那扮个什麽样?”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起来,杨丹微微笑,擦净手仔细看碧柔写下来的记录。柔碧记的既繁且杂,大概他白天在车里面是看到什麽记什麽,而晚上则是记下来白天的一切疏露或是落脚处的情形,连马厩里有一个外族的仆人这种小事都给记上了,应该是他觉得多记总比少记好,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写上了。两个人叽咕了半天,看样子是商量出了结果。可是有的事好商量,有的事却不太好商量了。轮到该上床安睡的时候,卧房里有一张大床,另外靠边墙有张小床,给值夜的人预备下的。雪盗和柔碧短暂的同盟关系立刻宣告破裂,扭掐滚打,结果後来是雪盗败北,可他也不愿意去厢房睡,去卷了一套铺盖来朝床前一铺,於是明明有那麽宽敞的地方,三个人还是挤在一间屋里睡了。一早起来,雪盗和柔碧两个倒是规规矩矩的服侍他,今天就会和北樗前来迎接的人碰面,所以衣饰不能象前些天一样随便简单,好在越往西北,这里的穿衣习惯也和帝都不同,而且镇守的“制服”还算是轻巧简便。制服这词是爹爹发明的,有次盛宴之前,他捧著华服,说宴会是工作,礼服是制服……杨丹发现自己这一次远行,和前一次并不相同。那时候,他觉得处处新奇,几乎很少想家。但是……这次不同。或许这就是成长後与少年时不同。镜子里的眉眼似乎并无改变,替他系好的软竹甲,雪盗由衷的赞了一句:“公子你好俊啊,要是这个样子去和蛮族作战,我怕战场上的人都忘了举刀光顾看你了。”杨丹笑著说:“胡说八道。”其实他也想要掩饰面容,但是见过他和父亲相貌的人实在不少,掩饰也无用。柔碧扮成了个小书僮,身量不足,脸黄发枯,穿著件青布的侍丛的短衫,逼人的丽色全被遮掩住,看起来毫不起眼。雪盗穿著打扮和他一模一样,头上也系著双鬟以示他们都是未成年的僮子身份。“丹丹哥,你看这样可以吧?”雪盗说:“你该和我一样称公子才对,或者到了地方,咱得一起改口称将军。”柔碧白他一眼:“这不用你操心,我自然知道。”雪盗拎了双新靴子来,柔碧也抢过去一只,两个小家夥按著杨丹坐下,一人一边给他穿靴子。嗯,雪盗做这种活计是最熟练的,而柔碧动作巧用力又轻柔,也穿的十分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