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正当穆子期已经热得脱掉棉袄,正在专注地瞄着靶子时,他身后传来了一道还带着奶味的童声。穆子期眼睛眨了一下,手指松开弓弦,箭支发出“咻”的一声,一转眼就已经稳稳地插在前方的箭靶上,离红心还有几指的距离。穆子清轻呼一声,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圆了双眼,接着似乎发现自己做错事,他忙放开手,咬咬嘴唇,又不安地唤了一声:“大哥,我方才不该出声。”“没事,你没打扰到我,我箭术还不精,你不叫我也射不中红心。”穆子期却没在意,他以前用的是小弓,现在换了弓箭,射程又远了点,自然要经过一番苦练才能射中。他抬头看了看,见到吃早饭的时间,就把弓箭背在身上,走过去摸摸穆子清的脑袋,笑道:“三郎,昨晚睡得可好?”“好,我还觉得炕太热了。”穆子清闻言,心情顿时放松,抿着嘴笑道,“大哥,你射箭好厉害,差一点点就正中靶心了。”他也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读书的主,以前就喜欢跟在穆子期后面玩耍,兄弟俩的感情不错。穆子期注意到他的表情,心情有些酸涩。穆子清的父亲和穆怀恩是两兄弟,同样是他祖父的庶子,只是这个庶子是老叶氏身边的丫鬟所出,因为看起来好生养而被曾祖母看中,二叔比穆怀恩小一岁。他这个二叔读书没有他爹厉害,才念了不到三年就退学,跟着老叶氏学习庶务去了。等到祖父故去,两兄弟都一一成亲生子,老叶氏就把二叔一家分出去,省得丫鬟出身的老姨娘一大把年纪还得在她跟前伺候。可惜的是,老姨娘没两年就病逝了。二叔性喜冒险,分家后就在县城开了一家商铺,还亲自带队到外地行商。记忆中的二婶也是个坐不住的,又担心二叔在外面乱来,有时就跟着二叔出去。穆子清小时候经常和圆圆一起回老宅玩耍,就是他和老叶氏回了乡下老家,他们兄妹偶尔还是会被二叔二婶跟着放回老家托管,因此双方并不陌生。现在他看到小时候活泼机灵的堂弟变成现在这个安静的样子,心里真不是滋味。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容易被迫“懂事”,就好像他前世一朝长大。二叔二婶死后,穆子清两兄妹就被送到自家抚养,二婶临死前做了安排,把家中所有的产业变现托付给奶奶,并言明这些钱只需把兄妹俩养大即可。因为二叔的横死和二婶的病,其实二叔家里是没剩下多少钱的,不过穆子期觉得五百两银子足以养大两个六岁的孩子,是二婶大方了。“哈哈,等大哥我再练练,以后更厉害,到时我到山上给你打只兔子。”没再回想,穆子期故作欢喜地拉着他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又说道,“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教你打拳,你现在大了,学会以后出去玩不容易被人欺负,还可以保护圆圆。”穆子清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点头如捣蒜,连声道:“好,我也要学,像大哥一样厉害。”圆圆的大眼睛有着憧憬,他大哥最厉害了,在村里和县里打遍天下无敌手,以前他跟在大哥后面最威风了。“那你可要好好学。”穆子期笑道,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早做准备,总觉得这世道真的要乱了。早做准备和老叶氏一起用过早饭,在她的欣慰、期待的目光下,穆子期抓起自己的书袋,和贴身小厮陈香出门,准备到隔壁的跨院去上学,毕竟家里有她老人家前两年特意请来的老夫子嘛。是的,自从他上个月伤好后,穆子期和老叶氏商量过,现在形势不好,外面逐渐有流民,两人打算先不回竹沟村了。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学业就得中断。对老叶氏而言,自家乖孙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现在成绩不突出是他把心思用在其他方面的缘故,等大孙子一开窍,肯定比谁都优秀。更何况穆子期在伤口痊愈后真的变得比以前懂事许多,这更让她看到了希望。一直以来,大金国朝廷的军队大权都由他们自己的族人把持,汉人不容易出头。这就导致了民间汉族重文轻武,穆家往上两代都是耕读传家,自然更重视科举,所以长辈们都关注会读书的孩子。这就是穆子望为何能得到穆怀恩重视的原因之一。清醒过来的穆子期自然知道缘由,所以他练武归练武,学还是要上的,多学点知识总有好处。当然,两人身后还跟着穆子清和小堂妹穆圆圆,他们也是要去读书的。虽然时下的一些人家不会让女孩和男孩一起念书,但穆家有这个条件,而且穆子舒都能跟着去读,那穆圆圆肯定行。跨院离居住地只有几步路,穆子期见到了门外就挥挥手让陈香回去,低声道:“今天不用你做什么了,你有空不要老是往外跑,有时间就温习我教给你的功课。”陈香一听,脸顿时垮了下来,一脸苦色:“大少爷,我觉得念书并不适合我。”“我这是为了你好,身为我的书童怎么能不识字呢?”寒风一吹,穆子期颤抖了下,从袖子里伸出温暖的右手点点他的额头,“你看看你一本《三字经》学了几年?连圆圆都比不上了。”“哎呀,大少爷我可不敢跟二姑娘比。”陈香猛摇头,他今年十五岁,脸上自带着一股憨厚之态,比穆子期大五岁,长得高壮,常跟着穆子期练习拳法,很得老叶氏信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陈香一家是老叶氏的陪嫁,五岁多就来到穆子期身边,当年那场疫病不止他爷爷和亲奶奶病死了,就是家中的下人也减少了几个,其中陈香的父母妹妹就是那一年没的,要不然陈香也不会才五岁就到他身边伺候。穆圆圆抿嘴一笑,穆子清同样的表情,两人都知道陈香视识字为畏途,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现在的畏之如虎。“算了,我又不能强压着你学。”穆子期无奈地摇头,未觉醒记忆前叶氏老是想压着他日夜读书,他自己不也是很厌烦吗?这种事靠的还是自觉,别人强逼不得。外面风大,穆子期先让堂弟堂妹们进去,自己又和陈香多说几句,这才进门。一进门,穆子期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只见学堂内摆放有五套桌椅,分成两列,一列是穆子望和穆子舒,两人都长得不错,其中穆子望和穆怀恩最为相像,唇红齿白、一派斯文的样子完全就像一个乖巧的学生。至于另一列,当然坐着穆子清和穆圆圆,两方看起来泾渭分明。“大哥。”穆子望和穆子舒见他进来,连忙站起来行了一礼。穆子望还好,表面上一派恭敬,还能忍得住。穆子舒就不行了,眼里有着不耐烦,带着勉强。穆子期应了一声,把他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一时之间只觉得腻歪。明明双方都已经撕破脸皮了,他们还要做出这副神态,相信这一定是章姨娘交代的。要不是怕节外生枝,他们兄妹俩到哪也带着两个下人,他肯定会把他们再揍一顿。是的,之前趁穆子望上街时,穆子期特意引开下人,自己则在小巷子里把套着麻袋的他揍了一顿,要不是最近县城里气氛紧张,街上有巡逻的衙役,他肯定揍多一会儿。事后穆怀恩他们就猜测到是他干的,穆子期当然死活不承认,他那天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据,而且最近县城的外人增多,治安混乱,抢劫、偷窃的事情层出不穷,加上穆子望身上的钱财都被抢光,又找不到什么有利的证据,因此就算穆子望嚷着是他在报复,穆怀恩也无可奈何。在各怀心思中,夫子进门了。好不容易,今天的课总算上完,看在他奶奶的面子上,即使以前对他的感官不好,夫子教他还是很认真的。更何况前不久穆子期为了了解如今所处的时代,主动去接触夫子,去读史书,因此对方对他还算友善,觉得他的性子变好了,颇觉得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