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策遣使至许都贡献方物。作为回应,朝廷先遣使者刘琬加锡命,建安二年夏,复遣议郎王誧至江东,诏命策与吕布及吴郡太守、安东将军陈瑀共讨袁术。陈瑀是故太尉陈球之子,许贡死后,朝廷以其继任吴郡太守,因吴郡实际处于策的控制之下,他不得不屯驻于江北位于徐州广陵郡内的海西[6]。其时朝廷本封拜策为骑都尉,袭爵乌程侯,领会稽太守,策欲得将军号,一番暗示之下,王誧便承制加拜策为明汉将军。不意策挥兵北上行至半途时,陈瑀竟阴谋趁机袭取江东,策转而攻打陈瑀,以至最终没有成行。建安三年,策复遣张纮前往许都贡献方物,倍于元年所献。此后朝廷下诏转拜策讨逆将军,改封吴侯,并诏敕策再讨袁术。就在大军整装待发之际,却传来了袁术的死讯。冷笑着顿了一顿,袁耀故意拉长声调道,“哦,或许应该说是汉家朝廷的敕封。——可真的有区别么?”“没有区别——”一片凝滞的压抑中,却听周瑜冷静而至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成王败寇,胜利者都是踩着无数的尸体而触摸到胜利的。作为失败者,怨与恨都是毫无意义的。”袁耀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所以先君是咎由自取,对么?”“令先君的确误判了形势,”周瑜直视着袁耀的眼睛,“虽然相比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做天子以令诸侯显然更坦率。”“你也很坦率……”凝目注视周瑜良久,袁耀忽然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似的惨伤一笑,“你知道么公瑾,我一直觉得你像一泓潭,水是清的,但因为深,又看不透。”慢慢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侧身让路,“进来陪我一醉方休如何?”然后他转向我,“你是伯符的妹妹吧?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当初你怎会随公瑾到寿春来的。”“你……你知道?”巨大的惊讶中,我看到往昔的淳厚笑容慢慢重现于袁耀脸庞,“或许我的头脑不够灵敏,但我的眼神还不算差。”他的笑容扩大了些,“你也请进吧,进来认识一下我家小妹。”在这座府邸的花厅中见到袁雪的一刹那,我猛然想起四年前在寿春时,曾经赶上过她的周岁礼的。此刻她站在我对面,安静地凝视着我,尽管还那么小,那白皙的皮肤和秀丽的眉眼已让我确信,她长大后一定会出落成一个雪肤花容的美人。可是她看着你时的眼神啊,亦如雪一般,纯净却冰凉,与适才第一眼见到的袁耀的眼神如出一辙。“姐姐到我房中坐坐如何?”她慢慢开口对我说。“公瑾为何不投曹,同贵府长辈一起?”当我再次回到花厅外,只听袁耀已带上几分醉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此时一弯轻如羽翼的新月已隐隐浮现于东方尚明亮的天际,我的一颗心却于刹那间一暗一沉。我悄悄停在了门外。“当年曹孟德做雒阳北部尉时,令先君正任雒阳令,即使只念故上司旧谊,他亦不会薄待你,何况你这般年少才美?”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却听周瑜反问:“我为何要投曹?莫非这即将开启的袁曹大战,子煜以为获胜方将是曹孟德?”一点一点笑出声来,袁耀像是自嘲这样轻而易举地便被周瑜抢夺了谈话的主动权,“并非是我忽然开智,能一眼看清这天下大势。只是对于我的这位本初伯父,我自认还算了解。”他停顿了一下,“若论敢作敢为,他尚且不如先君。好谋而无决,外宽而内忌,这样的他即便雄踞四州,兵精粮足,怕亦非曹孟德对手。”“那么子煜心中,何人堪当曹孟德对手?——伯符如何?”周瑜含着笑意的声音落地,继之而起的袁耀轻轻吸气的声音。“——若再加上我呢?”半晌沉默,袁耀终于响起的声音似因内心的剧烈震动而轻轻颤抖着:“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你选择了伯符,矢志相随?——总角之交,情高谊厚,如手如足?俱少年落拓,意气风发,豪情满怀?心相通,志相同,欲携手匡济天下,澄清宇内,成千秋之业,建不世之功?”“全都是,但不全是。”周瑜傲气如霜的声音碾压过天地万籁,“你只需看着便好,子煜!终有一天,曹孟德将败于我江东之手,而这一天绝不会太遥远!”走出几步背靠在檐柱上,虽然用力按住胸口,却依然无法平复胸腔中如巨涛般翻涌而起的激动。直至我感到有一束目光落在我身上,抬起眼帘,只见袁雪不知何时已站在檐廊的另一头,正安静地注视着我。我蓦地有些尴尬,一起用过晚膳后,我谎称出来透透气,结果却溜到这里,在门外偷听。走近她,正当我张口结舌地想解释点什么的时候,她忽然静静地开口道:“姐姐今年几岁了?”“我……”我惊疑不定地望着她,“过了年我就十五岁了。”“这么说姐姐就快行笄礼了呢。姐姐生得剑眉星目,一身戎装时固然英气逼人不逊须眉,倘若绾髻簪花,也必定很好看的吧。”她目光如雪,纯净却冰凉。可这一个瞬间,她的这番话却猛地叩动了我的心弦。当夜的羽翼覆盖了白日的一切喧嚣,我坐在镜台前,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久久地发呆。刚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散发出淡淡的木槿香。慢慢将它们拢在手里,我笨拙地将它们绾向头顶。镜匣中有一支白玉簪,想是曾经住在这里的袁府女眷遗忘的。轻轻将它插入发髻,那一股温润蕴藉的玉色竟使得一头发丝骤然灵动了,闪着幽微的光。我讶异于自己的发丝何时变得这般乌黑浓密,连同身体上其他不可思议的、仿佛一夜之间发生的蓬勃变化,让我讶异,让我慌张,也于某个瞬间,让我心尖掠过一丝痉挛似的喜悦。夜风推开一扇没有掩紧的窗,霎时间纱幔凌空飞舞,那蜜合色的纱幔掩映着橘红色的烛光,让我眼前渐渐浮现出一方琥珀色的天空,梅花的阵阵暗香随风沁入心脾,缓缓升腾的青烟暮霭中,一个身影缓步而来,一瞬间就像一道光划破青烟袅袅、暮霭沉沉——那是一种类似于昆山白玉的光泽,自他周身恣意漫盈……不经意间,有一方纱幔拂上我的脸,透过这纱去看眼前烛火掩映的世界,就像在看一个霞光旖旎的梦。此刻这梦是这样近,前所未有地,似乎伸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了,只隔着一层纱。——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向策吐露一切。是的,只等战争结束!第二天一早我骑马返回城外的军营,明明是万物肃杀的季节,我却觉得天空明丽,风儿柔媚。几只麻雀在沿途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听在我耳中,却宛然如黄莺的歌声圆润优美。“策哥哥!”雀跃地走进中军大帐,未交一语,忽听吕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未至,声先闻:“伯符,伯符,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咳咳……”策轻咳一声,抬起头看看吕范,复看看我。吕范显然意外于我的到来,怔了一怔,适才的兴奋尚停留在脸上,眼神却有些飘移躲闪了。“香儿,你先一旁坐会儿。”策清了清嗓子对我说,然后急不可耐地冲吕范努努嘴,吕范会意,立刻上前几步,附在他耳畔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显然是见不得人的话,一边说两个人还一边鬼鬼祟祟地笑着。“真的……”策难掩兴奋,“真的皆有国色之姿?”吕范拼命点头,然后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策认真听着,那眉飞色舞的样子让我断定,他们一定是在预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伯符,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咱们就……”思忖片刻,策摆摆手,“此事不可唐突,毕竟公瑾……”想了想,他又附在吕范耳畔低声叮嘱几句,吕范点头而应,便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