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怀秋刚从坤宁宫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一歇,又被朱骏安赶着走,腿都快走断了。不小心临出门的时候趔趄了一下,一脚踩到了前襟,待亏后面有人托了一把。罗怀秋感激地回头,没成想竟然是冯程山。冯程山给罗怀秋的感觉一直不怎么好。同样是色若好女的相貌,叶限就隽秀得流光溢彩,冯程山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凉薄。冯程山的手很冰,冰到隔着衣衫罗怀秋都能感受到腰间一片凉。待罗怀秋站稳后,冯程山立即收回了手,见罗怀秋望向他,便淡淡地向罗怀秋笑了笑,细长的眉眼浅浅地弯了一下。罗怀秋没来由地心中一抽,冯程山的笑容让她觉得莫名凄凉。罗怀秋有些局促地向冯程山点了点头,原本想塞个荷包给他,但想想看冯程山堂堂正四品的总管太监,给他几把银豆子简直属于侮辱,便也作罢。朱骏安所谓的“西洋来的稀奇玩意儿”其实是座自鸣钟。大概两尺来高,金色钟身,表盘上是十二个罗马数字。朱骏安得意地向罗家兄妹介绍:“这是两广总督陈大人献上来的,一共就两座,父皇把其中一座赏了本宫。父皇那座有三尺多高呢!这西洋钟还会打鸣,和打更的声音很不一样,是像承恩寺敲钟的声音。”罗怀秋好奇地摸了摸,没想到四五百年前的工艺已经是这么先进了。“这是西洋的夷人做的吧,听说广东那边来了好些什么波尔什么瓦尔的夷人,据说他们都是红胡子红头发。”罗怀夏也忍不住摸了摸自鸣钟,拗口地念了一串音译的名字。罗怀秋很努力地回忆了许久,明朝中叶来华的洋人,除了一个利玛窦,实在也想不起什么,更别提有什么国家叫“什么波尔什么瓦尔”。朱骏安对这些似乎颇感兴趣,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的,陈大人还说那些夷人还想要传教呢。”“传教……”罗怀夏闻言皱了皱眉,那些西洋来的夷人若想传教,广东福建两省必然得开海禁。然而现如今东南的倭患又未完全平息,武定侯在福建的日子恐怕更麻烦。罗怀夏若有所思地看了朱骏安一眼,他正拉着罗怀秋研究自鸣钟。作者有话要说:选考考完,挣扎着更一章……关于自鸣钟:传入中国是万历七年,文中提早了个□□年,反正不是严格考据啦,skipit~另外那个传教士是罗明坚,什么波尔什么瓦尔是葡萄牙,明朝称波尔杜瓦尔。谢谢各位看官不放弃本渣tvt☆、相求(修)作者有话要说:改年龄,叶限现在十四于氏前脚回到武定侯府,后脚天就下起了雨。小雨丝丝欲网春,落花狼藉近黄昏。于氏的心情也好像被这细密的雨丝擒住,透不过气。于氏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盏,入口却是透心凉。于氏皱起眉头,瑞霜见她面色不虞,立即开口斥责上茶的小丫头:“怎么搞的,夫人的茶都凉了也不知道换!罚你……”“罢了。”于氏厌倦地制止瑞霜,右手撑着额头,无力地按了按额角,“去给我换一壶六安瓜片。”瑞霜把茶壶递给小丫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于氏,垂手站在美人靠后边不敢出声。于氏头疼,皇后这回是铁了心要给武定侯府做媒,就算罗怀秋现在可以以年岁尚小为由拖着不答应,再过个两三年皇后还是可以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找出一个胡郎君、李郎君。若想彻底推了这事,唯有先皇后一步给罗怀秋定人家。以武定侯家的地位,要想迅速找一个能入眼的姑爷不是难事,想娶罗家小姐的人可以从明照坊排到仁寿坊;难就难在这桩婚事得让皇后都无法拒绝。于氏叹了口气,“瑞霜,去露葵山房。”老夫人慈眉善目地倚靠在胡床上,安静地听于氏将皇后的打算说与她。待于氏讲完了,老夫人慢慢地拨了一下手中的红珊瑚串珠,垂下眼睛平静地说:“明日,陪我去一趟长兴侯府吧。”“母亲……”于氏惊诧地望着老夫人,一时语塞。“先侯爷与老长兴侯也曾有过几分交情。”老夫人言语淡淡,于氏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先武定侯曾在“庚戌之变”中替老长兴侯挡过一箭,那是救命之恩。然而为了避嫌,两家日渐疏远,只是不咸不淡地维持着面子情。若非危急之事,老夫人绝不会亲自出马去求长兴侯府。“母亲!这不过是喜娘的亲事!您不必……”于氏涩然开口,复杂地看向老夫人。“你我皆明白这不单单是亲事的问题。”老夫人摇了摇头,“皇上近些日子来身体越发虚弱,听说连早朝都快上不了了,全靠那些个丹药吊着。丹药之流,向来既是救命之物,也是催命之物。皇后也是急了啊。”于氏默然。做母亲的,哪个不想自己女儿嫁得如意郎君,只是生在簪缨之家,婚丧嫁娶却偏偏身不由己。“皇后这是催着我们下决心呢。”老夫人洒然一笑,“不过也罢,是时候做选择了。罗家,永远忠的是皇上。”一番折腾,老夫人也疲了,微微闭上眼睛,示意于氏可以回去。于氏告了辞,退出露葵山房。走到门口,瑞霜替她撑开油纸伞,于氏却只是怔怔地望着雨帘。“夫人?”“走吧。”于氏收回思绪,身影没入暮春朦胧的烟雨中。罗怀秋正在房里练她的女红。“小姐,您又错啦,这儿该是用平地引绣,您用的还是地引绣。”何庆媳妇笑着指出罗怀秋的错误。罗怀秋看着自己大小不一的针脚,真是难为何庆媳妇还能识别出她用的究竟是平地引绣还是地引绣。“何姑姑今天咱们就练到到这里吧,您看,我手都戳破了。”罗怀秋丢开绣绷,拉着何庆媳妇撒娇。何庆媳妇无奈地笑了笑,把绣绷从绣墩上拾起来,对罗怀秋说道:“小姐您别为难奴婢了,夫人要检查呢。而且小姐您的针脚,旁人还真学不来。”罗怀秋一阵尴尬,她这么乱七八糟的针脚还真是难以模仿。“小姐小姐!”安宁气喘吁吁地从外间跑进来,额前的刘海都颠得一颤一颤。“这样急急燥燥,像什么样子!”何庆媳妇皱眉看着安宁。安宁顺了口气,吐了吐舌头,稍稍站正了一点,仍是一脸迫不及待地向罗怀秋报告:“小姐,听说夫人和老夫人正在商讨给您定人家呢!”“安宁!谁教你这么乱嚼舌根子的!”何庆媳妇听得安宁说话这么无遮无拦没规矩,脸一下子就板了起来,安宁吓了一跳,求助地望向罗怀秋。罗怀秋直觉这话不靠谱。于氏从宫里回来才多久,事情进展哪有快到已经开始为她定人家的地步。八成是安宁这小丫头去露葵山房转悠了一圈,稀里糊涂地刮了一耳朵风声。“安宁,这种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这么咋咋呼呼。瞧瞧,你半只脚还没踏进内室呢。”罗怀秋淡淡地看了安宁一眼,这丫头,平时就毛糙,今天竟然敢这么大大咧咧地谈论自家小姐的亲事,“做事情太不稳重。罚你半个月月钱。”安宁眉眼耷拉下来,却也没办法,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退下去,临走前还一脸好奇欲言又止地看了罗怀秋一眼,只把何庆媳妇气得面如锅底,安宁这才吓得一溜烟地跑出内室。“小姐,您别往心里去,安宁这小妮子嘴上向来没个门把。”何庆媳妇以为罗怀秋是因年纪太小听到“定亲”什么的心中羞恼,就笑着安慰罗怀秋。罗怀秋随手往绣绷上扎了两针,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不免也有些担忧。照皇后的架势,罗怀秋想要逃了她的指婚,于氏只有先皇后一步给罗怀秋找好人家,而且这个人家还得有胆量和底气跟武定侯府一起对抗皇后和张居廉。此时罗怀秋还不知道于氏和老夫人已经准备去求长兴侯府了,她若是知道,恐怕宁肯嫁给张十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