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青不忍,轻叹一声,将她搂入怀中:“我于你的情谊,你还不懂么?一口一个报恩回馈,全拿我当外人了么?”“没有”她抓着他腰间玉笛垂下的穗子绕在指尖:“我以后不说了便是”两人相依相偎,打更的声音隐隐从远处传来,此时已到了八月十五,圆盘一样的明月清亮朦胧。瑞青见她久没有声响,以为她已睡去,打算起身将她抱去床上,半夏却扯了扯他的衣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我愿意的”“什么?”“你方才说的报恩方式,我愿意的”瑞青一怔,立刻明白此间意思,唇角不自觉牵起笑容:“我记下了,你先欠着我的”“嗯”她埋在他的胸口,企图用衣服遮住自己害羞的脸庞,任由他抱着躺上了床榻,他为她盖上薄被,欲要起身往外走,半夏下意识的拉住他:“你去哪儿?”“你安心睡下,我去隔壁”她轻轻咬了下唇,却不舍放手:“我不困,还不打算睡”“已经很晚了”他既这么说,半夏哪里再好意思留他,默默松开了手。本以为会离开的瑞青却忽然躺在了她身侧,连带着薄被一起将她抱在怀中:“睡吧”她一惊,一阵心悸让她脸上的红晕是轻易退不下去了。半夏朝他靠近,埋首在他温热的胸膛内,听到他坚实的心跳一声声响在耳边,终于安心的阖上了眼睛,陷入黑暗之前,半夏迷迷糊糊的想,她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比瑞青更好的人了相伴一生再好不过定留健康次日,两人告别了流萤与承彦,向健康城出发。与此同时,远在会稽郡的白轩昂刚从自己手下那儿得来一份飞鸽传书,上书简单一句:江琦晖已前往浔阳城投入陈显达门下。陈显达,官居太尉,封爵鄱阳郡公,是大齐声名显赫的将军!一生征战无数,今年年头上他刚率平北将军崔景慧等四万人进攻北魏,一举夺回了雍州五郡。陈显达不会不知江琦晖身份,如今竟将他收入麾下,意欲何为?白轩昂点了火折子将纸条焚毁,看着灼灼火焰,他面上无一丝表情的变化,既然得到了江琦晖的消息,江家姐妹的事,便可放下了——————健康城离襄阳并没有太远,半夏与瑞青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七天便已到达了城外,想来上次离城惊险又狼狈,若不是殷逍凡相助,恐怕当时未必能脱的了身。半夏想来,便觉这健康城,没有多年来自己成长的怀念,反倒盈满了危险与未知。她暗自感叹,相隔数月,终于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她压抑着心底深处的害怕与恨意,与瑞青牵着马走向城门,仍是那高楼斗拱、灰黑檐角,但好在,当初父亲的人头已不再悬于此处。半夏深深松了一口气,恨不能立刻去找到城内的林二伯,问一问父亲的尸首现在何处。他们进了城,门口的兵爷不过两人,面容憔悴哈欠连天,丝毫没有天子脚下皇城子民的威严,对于进出城的百姓,也不问不查,一人甚至蹲在了地上,仿佛下一瞬就能昏睡过去。瑞青默默看在眼中,自打进城,他便一言不发,面色沉重。半夏本还担心那些兵爷会不会认出他们来,但显然是多虑了,她不禁奇怪,自从家里出事后,这健康城总觉得哪里透着股不对劲。两人直接前往城北宝芝坊,药铺里的人寥寥无几,经人通报,不过片刻,林二伯便急匆匆的赶了出来,老人家看到两位完好无损的站在身前,一时激动,话都说不利索:“好,怎的!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们快快随我来!”林二伯带着他们进了后院小屋,命人备下茶水点心,又谨慎的张望一眼后关上门,终于迫不及待问道:“那晚你们走后便没了消息,第二日官府满城的在找江二公子和大小姐您,真是把老头子我吓坏了!”“二伯,我们实在是不得已,那天晚上有人埋伏在我家里,差点被他们抓了”半夏无奈道:“我们不敢冒险来找您,深怕牵连了您,便直接出了城”“只要你们没事就好!”林二伯拍着自己胸脯说:“官府找了两日,把城里翻了个遍,没找着人我看他们就放弃了”半夏心中惦念,赶忙问道:“二伯我父亲的尸首现在何处?”闻言,林二伯满脸伤心:“被扔在了乱葬岗,我连夜去为江大人收了尸,就在城外的竹林里,但没敢为他竖碑”半夏沉默,瑞青替她回道:“还好有二伯在,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林二伯缓缓摇头:“江大人一生清廉,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唉!!”“谢谢二伯”半夏眼中闪着哀伤:“爹也一定很感谢您!”他心下触动,抬手抹了抹发热的眼眶。瑞青问:“二伯,这么久,有江二公子的消息了么?”林二伯摇摇头:“没有,最近我看朝廷也没人有心思抓江二公子了”“此话怎讲?”“你们不知道,这新皇帝花样可真是多!”林二伯长叹一声:“花了大量人工钱财,在台城宫里建造新的宫殿呢!”半夏蹙眉:“台城万千宫阙,怎的还造新楼?”林二伯暗暗嘲讽:“天子的心思,我们老百姓哪里能懂?”“难怪我见守门的官兵无精打采,莫非也被迫去当苦力了?”“何止”林二伯叹息道:“城内好多青壮年都被抓去造房子了,那些当兵的几天几夜都没的休息,据说已经有人累死在工地上了”瑞青神色严肃,眉头紧锁,林二伯愁眉苦脸:“且这皇帝仍是动不动便往街上跑,咱们东躲西藏苦不堪言呐!”“大家都往城外躲么?他会出城么?”“出不出城不知道,应该没有吧我们都往北坡上的和尚庙里躲,那边地方大又安全”“小姐,还不止这些呢!”林二伯似是憋了满肚子的怨气:“皇帝前段时间收了个潘妃,宠爱的不行!竟在自己宫里摆起了小摊,学杀猪的卖肉呢!”半夏一时没明白过来:“卖肉?什么卖肉?”瑞青忽然开口:“至尊屠肉,潘妃酤酒,先前在路上听到有幼童在唱”林二伯苦恼点头:“是了,坊间都在传呢他不理朝政,肆意妄为,大兴土木又挥金如土,如今还与那潘妃日日混舞、夜夜笙歌,我看皇帝未必还记得江二公子了!这倒是件好事的!”半夏一时无言,不知如何接口,只得摇了摇头,复又问道:“二伯可知,此处有房子租住么?”林二伯闻言一惊:“你们打算长住?”见他二人默认,二伯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城里日子并不好过,没的安生!”瑞青解释:“我们需要留在健康”林二伯毕竟知道他们的目的:“这真的考虑清楚了么?”半夏点头,宽慰他道:“皇帝上街的事,二伯您不是说会有当官的提前来提醒么?”“是,知府尹明大人一直会派人奔走告知,让我们赶紧出城”瑞青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年头:“这个尹明和大理寺的尹光是什么关系?”林二伯不懂这官场之事:“这倒不知,许是姓名类似吧?”半夏看他一眼,知他猜想,心中也留了一个心眼。二伯思索道:“若你们定要留下,我知道有一处小院,那里主人刚搬走不到一个月,托我管理,房子离我这宝芝坊也很近,如果你们要,我这便把钥匙给你们!”半夏眼中划过欣喜:“那真是太好了!”——————房子很新,毫无破旧之相,家中还有许多旧主人没有带走的生活用品,靠南两处屋子,北边还有一间小柴房,虽然院子没有在会稽郡时瑞青租的那个大,却也精致小巧,方寸之间应有尽有,又临近大街,朝南走不过两条路便是城内最大的市集口,倒是闹中取静又十分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