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她爸妈,死了?球球大吃一惊。谁知道瞎婆婆从哪里捡回来的野种,长得倒是蛮好看。老板娘似乎是万分不情愿地夸奖程小蝶。啊!哪个爹妈这么狠心,我要是程小蝶,就一辈子不认他们!球球有些气愤。她从小就怕母亲扔下她,想起旧木桥下深深的溪水沟壑就怕。你胡说八道,人家程小蝶想找还找不到呢!瞎婆婆都那么老了,万一哪天算不了命,脚一蹬就去了,程小蝶就真的无亲无故了,唉,也是个可怜的妹子!老板娘说到此处,动了慈母心肠。球球想了想,老板娘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心底里对程小蝶又亲近了一些。不过,她还是想起“傅寒”这个符号,觉得有意思,就有点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程小蝶的情况以后,球球萌生了去看程小蝶的想法。有可能的话,再找老奶奶把婚姻之命算完。老奶奶已经把她的婚姻变成了一个悬念故事,她也急于想知道结局。不过,她又觉得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知道有了安排,心想问不问,都一样。就好像那是一件东西,她暂时存在老奶奶那里,必要的时候,去取回来就行了。因此,去程小蝶家,主要是想看程小蝶。程小蝶并不像老板娘说的那样,成天在大街上晃荡,老板娘说的只是她的生活状态,待业青年都是无业游民。程小蝶的行踪其实是有些神秘的,她奶奶算命的钱,远不够她穿那些时髦的衣服,她成天不干活,不赚钱,手上却总不缺钱。在小镇上,没有谁为难程小蝶,是由于程小蝶的美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球球搞不清楚。隐约听说,程小蝶在县城里有人。“有人”,在球球听起来,仍然是黑话,她不太明白。她认为程小蝶的背景和她没有关系,她和程小蝶好,纯粹是喜欢程小蝶,因为她漂亮,因为她也是一个孤单的女孩子,孤单的人有必要和孤单的人在一起。球球是单独去找程小蝶的。天黑没多久,她就走在路上了。小镇就那么几条大街,胡同她也数得过来,她也依稀记得那天晚上走过的路,尽管罗中国带着她七弯八拐,她还是确信,她能找得到。她从百合街走到玫瑰街,右拐,经过左侧的菜市场时,在发腐的臭味里,她张大了鼻孔。她喜欢这样。臭味越不想闻越臭,索性敞开呼吸,臭味便浅淡了。有时候还觉得是一种馨香。她记得哪个人说过,香水里面的香精,其实是臭的,不过是按一定的比例稀释了,鼻子闻起来,便成了香味。香和臭,原本是一回事。她觉得这很有趣。她微笑着,鼻翼一耸一耸,闻着市场里各种东西的混合气味,就觉得自己把舌头伸进了河里。穿过市场,球球才发现,她对这边环境并不熟悉。或者说,这里忽然间变了样。她记得出了市场,就有一条稍宽的麻石街道,这条道通往郊区的一个皮革厂。顺着这条道,大约走五十米,左侧有一个胡同,就离程小蝶的家不远了。但是,眼前出现三条道路,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延伸,似乎每一条道路都能通向程小蝶的家。她站着不动,仔细地回想那天晚上,她不得不搬出罗中国的背影,因为他的背影引领着她。于是,她在想象中,让那个背影分别在三条道路上行走,然后慢慢地跟随,寻找相识的感觉。跟着想象的背影在左侧的街道行走,才走几步,她就觉得错了,她记得左侧没有那个裁缝铺。她重新退回来,把背影赶往右侧的街道,边走边看,开始觉得没错,越往下走,越觉得不对,因为走了快一百米了,左侧还没有出现胡同口。现在,只剩中间那条路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对此路深信不疑。胡同口在期望当中出现,她长吁一口气,侧身拐进胡同。胡同里的黑暗立刻加重了,扑面一股阴凉的风,使她身上刚刚冒出的汗水变得冰冷。好在偶尔会有一个亮着昏灯的窗户,减少了心里的恐惧。她没想到胡同这么长,也不知拐了几道弯,越走越幽深,越清寂,越阴冷。最后,两边的房子变成两堵泥墙,黑糊糊的,墙那边好像是高大的树木,因为风把它们弄得沙沙作响。她像一块石头在狭长的槽子里滚动。她把脚步踱得很响,给自己壮胆。但后来她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怕了,它们似乎产生了回音,因而以为有谁跟在身后,调头看了好几次。这时候,她已是气喘吁吁。她听见胸腔里风箱抽动的声音,很嘹亮,像北风削过林梢,心跳得擂鼓,片刻间耳朵听不到任何其它的声音。她双腿发软,好像走了几十里山路,依然绝望地看不到尽头。她忍不住大声地骂道,猪日的!累死了!这是什么地方!骂完就呜呜地哭。擦把眼泪后,她看见眼前出现一片银色,走近了看,原来是一片河面。河面还停泊着几只乌篷船,黑漆漆的一片。她猛然清醒,自己走到了通往胭脂河的码头。她悻悻地往回走,不一会儿就出了胡同口,走到了麻石街上。她在街心站了一阵,回望胡同,感觉很是诧异。菜市场除了疯子和乞丐在黑暗里蠕动,已经没有别的人影。她加紧脚步穿过这片肮脏的地方。小蝶,真的就这些了,白粒丸店是块肥肉,但是和傅寒同学一场,多少得讲点情面。球球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好像是曹卫兵的声音。情面?那婆娘哪里又给过老子情面呢?一丁点破事,害得老子在学校声败名裂。告诉你,傅寒是傅寒,她是她,照收不误。程小蝶说的斩钉截铁。球球慌忙蹲了下来,她不知道曹卫兵和程小蝶在谈什么。我真的下不了手,你和傅寒的事都过去了嘛。球球明白了,曹卫兵说的是程小蝶曾经勾引傅寒,被老板娘发现了这件事情。曹卫兵,你是盯上白粒丸店的球球了吧?你少给她惹麻烦!不要欺负弱者!程小蝶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格外沉重。球球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阵感动,心想,喜欢程小蝶,没有错。小蝶,我没有惹她。她是你什么人?曹卫兵否认。球球咬牙切齿,恨不得跳出来指责他在说谎。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两个人的位置,才发现他们站在卖猪肉的案板上。高一点影子的应该是程小蝶,她两腿撇开,双手插在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曹卫兵站得很直,像根木棍。见程小蝶把曹卫兵治得服服帖帖,球球有些快慰。忽听得“啪啪”两声响,程小蝶扇了曹卫兵两巴掌,说,我们是同命人!老子最讨厌别人骗我!别以为老子不知道!程小蝶会打人,而且打的是男的,球球吃惊不小,印象中,程小蝶是个柔弱的女孩儿。程小蝶还说和她是同命人,球球更是困惑不已。球球正担心曹卫兵还手,但是曹卫兵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只扔过一只死老鼠。死老鼠真是这个家伙干的,这家伙承认了。球球觉得委屈,心里直想哭。按我说的办,到期数目不够,你自己垫!程小蝶扔下最后一句,跳下案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猪日的,呸,不就是个婊子么!哪天被人踹了,你还神气个鳖!曹卫兵狠唾了一口,一个人在案板抑郁地呆了一会,才拖着鞋子一哒一哒地走了。球球因为一路高度紧张,回到店里,浑身散了架似的,酥软无力,以为自己又生病了。她惶惶不安,怕自己因为体弱多病,拖累了店里的生意,被老板娘解雇,不得不从旧木桥上走回去;又因为自己听了程小蝶和曹卫兵的谈话,不知道他们要下什么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老板娘,叫她引起注意。但是,怎么和老板娘说?她肯定不能提到程小蝶,因为老板娘和程小蝶已是水火不容,她更不会把程小蝶的话和盘托出,那是出卖朋友。更何况,程小蝶说过和她是“同命人”,她和她早已是心有灵犀的了。球球只会把程小蝶藏得更深些。但是老板娘平时待自己不薄,如果不跟老板娘讲,免不了于心有愧。球球一时间觉得很不好办,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心里就有些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