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抬头看看天,确实完全黑下来了,但她又没有迟到多久,用得着这样说?转念一想,觉得他大约是在说她总也不去上门讨债,真虚伪啊,有哪个欠钱的会翘首期盼债主登门造访?她居高临下道:“我很忙。”王瑄颔首:“我知道。”又说:“我有点累,你拉我上马歇一会儿吧。”拉他上来?除非她脑袋被他给踢了,不过环顾一圈,站在这里讲话也是真不成样子,再看看王瑄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卫戗叹息一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王瑄:“我坐累了,你自己骑吧。”王瑄牵住缰绳:“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走吧。”卫戗点头:“好。”话罢就想绕到踏雪另一边,却被他一把握住手:“我有话说!”强调一遍:“不好声张的话,你挨我近点。”她同意了,但他却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她,怎么也甩不掉。于是路人眼中便出现这样一幕:一个病怏怏的瞎子一手牵着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另一手牵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单薄少年,悠闲漫步在街市上。到了偏僻街尾,王瑄才又出声:“阿引还好吧?”经他一提她才想起来,抬头扫了一眼仍在盘旋的渡守:“你有了新宠物,就把那破鸟玩残了给轰出来了?”王瑄朝渡守所在方向仰起头:“其实原本跟在我身边的应该是阿守,因一些变故,才让阿引代替阿守来到我身边守护我。”顿了顿,转头对卫戗道:“阿引不是宠物。”苦笑一声:“说来或许你会不信,但这是真实的——阿引它如果愿意,是可以把已经不属于这里的,完整的魂魄送到它该去的地方。”那聒噪的贱嘴鸦,还有这本事?这年头人不可貌相也便罢了,连鸟都不能随便藐视了!最后王瑄竟又补充上一句:“阿引很喜欢你!”一听这话,卫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真用不着它喜欢,只求它哪天别一不高兴就把她送回前世当孤魂野鬼便好!“既然那鸟这么神奇,还望你早些接它回去,寒舍蓬门荜户,粗茶淡饭,只怕怠慢了它。”她想早点摆脱这烫手山芋,只是表达的稍微委婉了一些,没想到他竟毫无自觉的接茬道:“没关系,它要是待够了,自然会回来。”卫戗嘴角抽搐,这就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吧?“王瑄,你知道你养的鸟有多能吃吧?你家大业大,财大气粗,养个万儿八千的那种鸟不成问题,但我不行,我现在出门前都要叮嘱姨婆把我养的那只小猞猁看住了,我是真的担心,我那猞猁一不小心就被你养的鸟用来果腹了!”王瑄避重就轻道:“放心吧,阿引是不会吃掉你养的猞猁的,其实它还是蛮喜欢它的。”卫戗干笑两声,刚才还说喜欢她呢!“还真看不出来,你养的鸟这么博爱。”但王瑄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转到找她出来的真正目的上:“戗歌,今晚我找你出来,主要是想当面跟你辞行。”卫戗一时没能理解:“什么?”王瑄更凑近她一些:“原本打算这次回来要久留些时日,奈何出了变故,由不得我随性而为,所以,不日我将启程上路,最快也得到年底才会回来。”听着听着,卫戗的表情凝重起来,沉默良久后,突然挣开王瑄的牵手,咬牙道:“怎么着,估摸着这几天我要登门要钱,你打算收拾包袱跑路对吧?”明明看不见,但抓她的手一抓一个准:“如果你当真需要,我名下所有产业都可以交由你打理。”什么意思,看她实在缺钱,所以给她一份油水厚的肥差,让她顶替桅治出任他的大总管?王瑄等了片刻,没等到卫戗回应,他叹息一声,慎重其事道:“戗歌,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卫戗被他的严肃表情搞得紧张起来,口气颇为不耐烦道:“又怎么了?”“等琅琊王过了头七,家中长者的时间便宽裕了,到时候,我太公会差人到府上找令尊商议定亲的事情。”☆、成人之美王瑄的嗓音低沉轻靡,以他特有的舒缓节奏,在她耳畔徐徐言道。他说的每个字,卫戗都听的清楚分明,奈何连在一起,便觉得难以理解:“定亲?定什么亲,谁和谁?”与她并肩而立的王瑄转过身,站到她面前,松开缰绳握住她另一只手,微微俯身,额头抵上她的额头,温柔笑道:“自然是你我——卫氏阿戗和王氏阿瑄的亲事。”他们站在巷口,身后是健美温驯的踏雪,对面有一座大宅,冲着巷口的角门上悬挂一顶红纱灯,纱灯随风轻荡,曳动的朦胧灯光落在静止的两人身上,明明灭灭,斑驳陆离,一如卫戗此刻的心情。她不止一次的明示自己,王瑄这个人,别看年纪不大,但心思极深,甚至还有可能是干掉司马瑾的恐怖分子,但跟他在一起时,会令焦躁不安的她逐渐放松下来,这点只要看看她完全没生出靠武力解决他的死缠烂打的念头便知道。但和他成亲……怎么有种好不容易爬出狼窝,接着又要掉进虎穴的感觉呢?他们卫家虽然也是百年望族,但照比王谢袁萧桓虞仍是稍逊一筹,即便谢菀已经和桓煜定亲了,可他们王家也没必要破罐子破摔,随随便便逮一个就要议亲。谢家又不是只有谢菀一个嫡女,就算谢家没有合格的,那还有桓家和虞家呢!前世司马润宰了她给虞公的嫡亲孙女虞舒腾地方,虞舒和她隔了一代人,是以她并不了解,但她知道虞舒还有个小姑姑,名唤虞濛,无论人品和样貌都是超群越辈的,只不过那时有秀外慧中的谢菀,还有烟视媚行的珠玑,而虞濛又低调内敛,才没被冠上什么响彻八方的盛名。据说虞濛曾对司马润有情,而司马润也有意要娶她,奈何那时司马润风评不怎么好,地位也差了点,虞公并没有同意这桩婚事,卫戗见过嫁做人妇的虞濛,虽面容不及谢菀明艳,但那微蹙的双眉,清冷的笑容,却也别具风情,完全可以胜任王家的继任主母。王峦放着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选不议,而挑上名不见经传的她,只有一个可能:“是你提出来的。”王瑄笑而不语。卫戗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王瑄继续沉默,就在卫戗认为他又想蒙混过关时,他却突然开口:“我和你的事情,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所以最初的时候,我并不清楚你为什么挖空心思想要改道,直到那天晚上阿引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苦笑一下:“那真是我始料未及的,于是我的心境出现了波动……”敛了笑:“后来我有了大把闲暇时间,就将这件事从头理了一遍,然后我明白了,改成那条路,如果按照正常的行进速度,归期肯定是要延后许多的,但你在安稳踏实的走了不多时日,又匆忙换回原来的路线,应该是因为截获阿润将要亲自来迎接你的消息。”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抬手抚上她发顶,总结道:“戗歌,你并不想嫁给阿润,不是么?”卫戗看着他苍白的脸,听着他认真的推论,心中涌上复杂滋味,忍不住反问:“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与你的好友是什么关系,还来找我?”她指的是之前,但他却强调当下:“你和阿润已经没关系了。”卫戗打蛇随棍上:“我被退婚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一并将心中的怀疑问了出来:“还有,琅琊王的突然暴毙,和你有没有关系?”王瑄又是一阵沉默,随后竟坦诚道:“我只能告诉我,在这件事上,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心揪了一下的卫戗又问:“是因为我么?”王瑄和缓道:“这件事的确和你有些关系,但你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那主要原因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