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拢着手,对她喊道:“你大声一点啊!”
阿人一愣。
她的确是很不适应。
毕竟在世上活了这么久都没有说过话,她并不知道原来共鸣腔体的发声是这样的感觉。本来就没听过自己的声音,见到大家都不理自己这茬就更加不知所措了,可转头一看到白发女子的鼓励,心中又顿时涌出了过去二十多年的苦水,终是助她将数不尽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嗓子眼上:“大家都停下来,先听我说!”
众人一顿,都被眼前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惊得脸色煞白。
这哑巴她……她居然说话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手脚停了下来,不再动弹什么了,仿佛女犯人刚才的那一吼是道钧天大雷,轰隆隆地震硕了天地,没有人能幸免。
“我,我有话要说……”阿人仍是心有余悸,但一个侧眼过去得到了司命的二次响应后总算是安心了不少。她本欲朝前跪去,又因为困顿在囚车里的缘故只好这么干干站着,然后朝那前方的公衙老爷哭诉了起来,“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若是平日里遇见这样的杀夫“恶女”,公衙老爷定然会漠然置之,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但今时今日也不知怎的,总感觉有种牵引力让他催生出了一种好奇心理,偏偏就想要看一下这女子她究竟欲以何为,于是老爷懒洋洋地一声怒吼,道:“说啥呀?”
“民女自小就被生父卖给了夫家,十年来受尽了欺辱,也不曾抱怨过半句,因为知晓此乃天命,所以就只好认了。但民女的儿子噗噗身患痨病,一直都无力救治,我夫家他、他不但对自己儿子的生死置之不顾,酗酒后又险些将其打死,为人母的岂能见死不救呢?逼于无奈,这才犯下了如此大错,此心可表,明月但鉴,还望老爷能够明察啊……”
众人一听,也不管她说的到底是对是错了,管她是不是狡辩呢,总之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来,通通都相信了她之所言。仿佛她的哭腔感染了四面八方,大家又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地跪在了地上,开始齐声央求了起来:“开恩呐,求老爷开恩啊……”
公衙老爷给这阵仗吓得大惊失色,不禁也连忙收敛起惊讶的面容,在抗住了众人所有的压力后又秉着一丝仅存的职业素养,吁吁道:“你、你说你是无辜的,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啊!那你倒说说看,人证、物证何在?”
“这……”阿人犯了难,低下了头去,“大人,民女没有证据。但、但民女自小听过一曲子,对其深有体会,此时就想唱给大家伙儿听听,不知……可不可行?”
公衙老爷感觉她跟儿戏似的,登时就鄙夷了起来:
怎么还有这么不知轻重的女人呢?
她把这儿当成什么地儿了?
还要在行刑的路上唱小曲儿?
……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他想批评下这女子逞逞自己为官者的威风时,一个嘴瓢,反倒是说成了:“行吧,就唱来听听!”
阿人回想了片刻,想到自己曾在梅园大门外听到的那一曲《食子》,阖上眼睛,酝酿了会儿,便依依吟唱了起来:“虎之骁勍,生而为尊;孰惹其怒,不啻上人。震震雄胆,方为其根;唯有幼崽,由之连深。有汉腌苦,有子不伦;肆毒心腹,不思育恩。有儿悲耻,腌臜其身;老汉辱不,为就杀人。念其无善,厄账成谶;汉之自溺,与赴鬼门~~”
好一曲《食子》啊!
浩浩荡荡的一篇阕词,真真切切的一片深情。
这豫台自古以来以曲艺种类繁多、乐者演绎精湛而闻名,遂百家争鸣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首曲子可以说是人人都有耳闻,就像是每个人从小就听着长大的通俗曲目一样,多少都会哼一些。它是借用典例“老虎尚且不食子,而况于人”作为引子,引出了老汉因为儿子成日暴打自己,忍无可忍,最终毒死了儿子又自杀的事。
所以前有老汉杀不孝子,以辨善恶之存,今就有她一弱女子杀夫为子,不惜以命换命,以正人伦。谁也别说谁更幸运点,都是不忍再提的人间惨剧罢了,着实可悲、可恨、可怜!
一曲停罢,阿人睁开了眼睛,她想着可能自己再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便试着在弥留之际将心声唱出来给众人听听,也正巧借着这股劲儿来抒发下多年来的憋屈。
可谁知眼前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两个的接连流下了眼泪,而且越来越收不住了?
就连那公衙老爷也是,感动的仿佛自己亲生经历了曲中那老汉的人生似的,一个情绪激动便将官帽摘了下来,擦了擦嵌下的两行泪,涕零着道:“行了行了,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于是阿人就这样被无罪释放了?
真跟儿戏似的!
司命也是百般震愕,连声叹了叹:“唏嘘也,唏嘘也……”。 。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