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孤辰垂眸看那纷乱的棋盘,不言不语不答。容若凝望着他,心中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这个人,有着举世无双的神剑,却在自己心上,压了重逾泰山的责任。对于秦国,对于那片土地和百姓,他从来不曾真正放下过他也不忍出言相逼,只把声音放柔:“你好好考虑,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他与楚韵如一同起身离开,走之前,给了性德一个眼色。性德会意,也站起身来,跟了过去。卫孤辰依旧坐在原处,纹丝不动,眼前是混乱的棋盘,心境却似比棋盘还乱。应该……答应吗?应该用这样的方式去继续守护那个曾经属于他的祖先,那个曾经破败的国家,那些曾经伤痛的百姓吗?应该就这样站在远处,告诉宁昭,我时时刻刻在看着你,如果你做得不够好,我将会毫不犹豫地推翻你,毁灭你吗?应该吗?卫孤辰陷入了沉思,他的侍卫赵承风,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远远望着容若等人的身影。然后,慢慢地眼中放起了光。青帮、洪门,历数百年不绝,经朝代变更而不灭,江湖男儿义气相交的组合,以后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大元帅、大诸侯,都出之其下他小心地扭头看看卫孤辰,看看他眼中、心中奉若神明的主人,良久,唇边露出笑容。在后世,没有人能说得清雪剑门的真正来历,只知道那是一群极热血,极崇拜一个人的年轻人所创,而此门成立后,在秦国竟是响应者如云,无数武林高手纷纷入会,而后势力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延伸到各国。数百年后,雪剑门已经出过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人物,雪剑门的弟子,入门时,依然参拜同一位祖师爷,诵念同样的誓词。相传,他们的创帮祖师爷,就是因为敬仰一个雪衣寒刃的人间剑神,因而创立了这个门派;相传,他们的祖师爷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一人之力,守护了一国之江湖,相传,他们的祖师爷,有惊天之技,做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迹,连君王闻之也色变,天下高官,皆忌其能,而不敢肆意妄为;相传……江湖上,武林中,美丽的传说,动人的传奇,太多太多,已渐渐不知其出处。容若与性德走出老远,才低声问:“他的脸还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吗?”“医术总有极限,即使是在某个拥有神奇医术的传奇时代,毁容的程度十分严重,也很难完全恢复,何况在这里。”性德的回答总是平静的,而当着楚韵如的面,他不能提现代高科技,只是淡淡用传奇时代来替代了。“那他的武功呢?”“多少要打个折扣,不过影响其实不大。他的武功太高太强,和其他人的差距太大了,就算他只能发挥八成功力,也一样是天下第一。其实,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性德淡淡道:“他已经强得足以破坏平衡了。”容若点点头,他自然是明白的,卫孤辰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认知,几乎直逼性德这种非正常的存在了。如果他是天下第一高手,那排行第二的人,武功与他相比,差距依旧如天如地。这种过份的强大让人感到很难理解,也许他的存在只是程式员的一时兴起,但时间一长,太过失控的强大,就难免有点bug的嫌疑了。天知道哪天会不会被系统直接抹杀掉,现在他受一次这么严重的伤害,遭受如此重大的挫折,毁了容,残了身,还损失一部份功力,让游戏外那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了解到他并不是完全坚不可摧的,这或者能为他遴免哪天莫名其妙掉下来的无妄之灾呢!容若至此,终于放心了一大半,这才笑道:“我和韵如不能久留,所有的官员都催着我们快走,京城里七叔催我们的信也来了。”楚韵如亦道:“上次你就在济州附近被捉走,七叔异常震怒,不知多少官员催罪,也不知掉了多少人的脑袋。现在谁还敢放心让你在外头退退不归,你一天不回去,这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就一天吃不香、睡不着。”容若神色微动,叹息一声:“为了我,连累了那么多人,我……”“七叔不是残暴之人,他的行为总有深意,当日他也曾向我说明过……”“我明白。”容若对楚韵如一笑:“可我还是觉得难过,而且还让谢家祖孙被流放,等回京之后,我一定要为他们向七叔求情。”楚韵如轻轻安慰道:“他们的亲人谋害天子,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并不是受你连累。”容若不悦地哼了一声,脸上出现愤愤之色:“我最恨株连之刑了,如果有朝一日我掌握大权,一定废了它。”楚韵如先是一愣,后又低笑:“那你自己去努力啊,什么也不为国家做,却想着对国家指手画脚。”容若料不到楚韵如竟也来奚落自己,只得干笑两声罢了。性德适时淡淡道:“我暂时不能离开,他的伤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治疗,这才能把身体和武功上受到的损害降到最低,而且他的脸部也需要多次手术,才能勉强可以见人,这些我还没做完。”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一切以容若为最优先考虑,容若自己反倒笑容满面:“这样也好,也只有你才能镇得住他,换了旁的人,怕是没法叫他安心待在这里接受治疗,而他和其他江湖帮派的合作细节问题,由你来统筹是最好,反正你两边都说得上话。不过……”他笑一笑,把头凑过去,小小声地问:“你不是女人,这个重要的原则问题,你有无同他说清楚?”性德漠然看他一眼,一脚踹出去。容若惨叫一声,被踢出好几步,揉着胸口哀叫:“你学坏了,会打人了,不可爱了。”性德理也不理他,转身就走。容若在后头大笑大叫:“性德,虽然现在越来越流行男风,不过,你可千万别跟这姓卫的私奔到秦国去,别忘了我在京城等你等得望眼欲穿。”性德头也不回地远远走开,楚韵如在旁看得只是笑,心里幻想着那一向冷静如冰雪的人,被容若气到额头冒青筋的样子。容若哀哀惨叫:“韵如、韵如,我疼成这样,你也不来扶我。”楚韵如忍着笑应声过来扶他。容若冲她眨眨眼:“如何?”她微笑:“真好!”容若做捧心哀怨状:“我挨打,真好?”楚韵如轻笑,性德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气、愤怒、难堪,甚至打人,这真的太好了。容若回京选择了水道。为怕历史重演,明若离亲自跟在他身边当护卫,陆道静调集了手头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又亲自陪他回京,光一路随护的大小船只就一眼望不到尽头了。容若虽觉麻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接受。只是船刚刚驶进曲江,他就一个人迎着江风立在船头,怔怔靠着栏杆凝望着江水。臣子们看皇帝神色出奇的黯淡,自然是小心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尽量站远一点,唯恐打扰了他。只有楚韵如知他心境苍凉,无语地走到他身旁,轻轻奉上一杯酒。容若接过美酒,反手倾入江中,神色惨淡。楚韵如轻轻道:“记得吗?你为我讲的一切传奇里,跳河、沉江、落崖,这都是永远不会死人的,她的尸体至今未曾寻到,也许并未遇难,而是在某处获救了,只是因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无法同我们联络。容若闻言只是苦涩地笑笑,并不说话。传说毕竟只能是传说,有的事实,有的责任,是无法逃遴,也不能忘怀的,只是,那个曾在明月下为他披衣,那个曾在他心境苍凉时,点燃他心中最后一点灯光的小小侍女,为他而死,魂魄却一直不曾入他梦中来。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其实,真的还活着?他轻轻摇摇头,看,连他自己也开始学会用这种方法寸爵口责任了:“我是不是很任性,很不知轻重,我是不是……害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