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以归终于明白,那些大叫大嚷,不肯屈服的江湖豪客们,为什么一进舱门,就安静了下来。面对这样的人物,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想要帮助他,希望能够成为他的朋友。农以归愣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坐在性德身边,伸手,按在性德放在案上的右腕上。这一瞬,他是真心诚意,不在乎任何仇怨,只想尽力把性德治好。然后,只一把脉,他就发现,这一点,绝对无法做到。他本来自恃医术高明,认为,失去武功,也不算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原因无非只有几种,或是中毒,或是受了禁制,但最大的可能是走火入魔,或真气走岔,只要找到根由,就有医治的办法。可是,性德的脉膊却根本不像一个活人,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任何脉息,直若死人一般。农以归暗自一怔,莫非这人用龟息一类假死的功法来戏弄我不成?当下暗暗凝起一缕内力,悄悄自性德经脉中探去。然后,他全身一震,几乎没跌倒在地。任何可以降低脉膊、呼息、心跳的武功,都不可能闭住全身的经脉,只要以内力一探,就会原形毕露。可是,这个人,这个人……农以归拚命抑制住内心的震恐,怔怔地望着性德。这个人身上就像完全没有经脉一样,这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是最严重的走火入魔,人体大部分经脉都闭塞了,毕竟还是可以探知得到的。只有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死人,才会无法探知经脉。农以归手心冰凉,他是神医,他可以把快死的人救活,但是,一个彻底死掉的人,是无论如何救不回来的,而一个没有脉膊,全身经脉都不通的活死人、真怪物,他能有什么办法对付?他是神医,不是神仙,更不是捉鬼天师。冰雪般的声音倏然响起:“所谓圣手神农,莫非也是浪得虚名,根本治不好病。”不用回头,农以归已经感觉得到,那人如冰刀雪剑般的眼神直刺而来,如果治不了病,他到底会面临怎样的下场?农以归暗中打了个寒战,忙强自镇定心情,再次庄容给性德把脉,又细细观察性德的脸色,因为事先被打过招呼,所以也不敢多问性德什么,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开始提笔开方。不消多时,一张药方,一挥而就,农以归站起来,后退一步,对着性德和雪衣人道:“这位公子的病情虽有些复杂,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治,照我这方子服药,或者会有好转。”雪衣人走过来,信手拿起药方来看。性德却连瞄也没瞄那药方一眼,迳自取了桌上的笔墨,自己写起字来。农以归一开始还小心地望着雪衣人,观察他脸上的神色,偶尔目光从性德写的字上扫过,忽的一怔,脸色大变,眼神再也无法从纸上移开。性德慢慢放下笔。雪衣人再次把性德写的那张纸拿起来,两张纸放在一起一比,不由悠然一笑,冲性德道:“有的时候连我也觉得,你根本就不是人。”他把两张纸都放在农以归面前:“你一定更觉得有趣吧!”农以归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他全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这么多年江湖搏杀,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有见过,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恐惧惊骇。这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药方,连字迹都完全一样。“我很清楚你的医术到了哪一种程度,对你的为人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这样的话,要猜出你会开什么样的药方,就很容易了。”性德的语气平淡安适,好像只是在解释今天早上,吃什么菜一样简单。“这个药方开得很巧妙,每一味药都很珍贵,也都对人体有益。若非有极高的医术,根本看不出这药方的玄虚,只会觉得,这一定是一种极名贵的救人良方。但是,这些药混在一起,照你说的方法煎制的话,就变成一种具有极强刺激性的药物,能把人体内所有的力量在一瞬间激活。哪怕是奄奄待死的人,喝了这药,也能立刻站起来飞奔。但药效只能维持十天,十天之后,再怎么喝药,所有精力用尽的人,都会七窍流血而亡。”性德淡淡道:“你没本事治我的病,所以想借助这药方,造成我的身体已好,武功恢复的假象,这样,你就会被放走,是吗?”看到雪衣人眼中凛然的森寒,性德平静地说:“你也只是为了想要活下去,倒也算不得大错。”冰寒的杀气,渐渐消逝。而农以归却并不知道,在性德一句话之间,自己已在生死线上走了一趟。他只是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伸手指着性德,青白的嘴唇僵木着,半天才说得出一句话:“你不是人……你不是人……”这一次不等雪衣人发话,一旁侍立的少年,已经走上前,拖了人就走。农以归并没有被封住穴道,却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他只是用一种犹如恶狼濒死的哀号声,歇斯底里地大叫着:“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这一瞬,他几乎都要疯了,几十年的人生,他所有的自信都来自于他的武功和医术,在武功上的信心,早在遇上雪衣人的那一瞬,就已冰消雪化,可是,更可怕的是性德,让他最得意的医术,变成一个拙劣的笑话。这个时候,他觉得他自己的人生也无非是一场噩梦,生命没有意义,活下去,也似乎没有必要。这样惊恐、愤怒、恐怖的叫声,让人心胆皆寒。甲板上的人听来,更觉心中无比惊怖。少年把农以归往甲板上一抛,大声叫:“下一个,魔教三长老,孟如丝。”莫测之能魔教,大秦国最神秘的教派,和正道相争数百年不露败象的恐怖组织。人们对于魔教长老的印象,大多是苍老恐怖、容貌妖异、武功诡异、杀人如麻,等等。但孟如丝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美女,媚眼如丝,勾魂摄魄,容貌如花,艳美绝伦。这样一个美女,能成为魔教的掌药长老,司全教医典灵药,自有她的本领在。确切的说,她并不算是医术高明的神医,因为她只治走火入魔,也只会治走火入魔,哪怕是被最可怕的魔功反噬,她也可以轻易治愈。或许是习练魔功的原因,在雪衣人强大的气机威压下,她并没有露出过于惊怕的表情,面对性德的绝世容姿,她也有一定抵抗力,站在舱房里,犹能从容而语。“二位,我相信你们也知道,我并不是医生,我只会治走火入魔而已,只要是走火入魔,我一定可以治好,但如果不是,那我就没办法了,你们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他没有得任何病,也没有中毒,忽然失去武功,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是走火入魔。”雪衣人看看性德,眼中带点莫名其妙的笑意:“或许是他的武功太高、内力太强,强到这个身体负担不了了吧!”这话也不知是说笑,还是讽刺,性德没有理会,孟如丝明显也不觉得好笑,只是略有些恶毒负气地笑笑。“我教的武功,稍一不慎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数百年来,积累下许多治疗走火入魔的方法,只是和正统的医术功法都有不同,很多时候,是要吃许多苦头的。本教有一套天罗搜魂针法,本来是为了逼供所研制,用此针法,可以让人体所有的经脉逆转,气机倒流,令人全身如火炙,似冰封,有无数把刀在体内绞动,有无数只虫子在体内爬动。经数百年研究改进,只要扎完这一百零八针,人体所有的经脉都会重新归位,骨骼也会错开再重合,让人脱胎换骨。这一百零八针会刺激人体血脉以数十倍的速度流转,让人痛不欲生,只后悔留存于世上,但行完针之后,却能借这强大的血气流转之力,冲破任督二脉。所谓走火入魔,无非是真气走入了不同的经脉,无法运行小周天,所以,这套针法,无形中成了可以治疗任何走火入魔的灵方。只是,我教弟子,常常宁愿一生武功全废,或是半身不遂,也受不了用这种方法治疗,你敢不敢让我治上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