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兵刃交击之声,惨呼哀嚎之声过后,空中弥漫的爆炸烟尘,终于渐渐淡了下来。苏慕云勉强可以看到外头的情形,却还是觉得身心冰凉一片。雪衣人的衣已经不再白若冰雪。一件让他飘逸如仙的长衫,如今已经七零八落、破破烂烂,他的身上也满是污垢焦黑,头发居然被烧掉一大片。他的身上、肩头、手臂、小腹、腿上都有伤痕,血肉模糊,明显是被炸药所伤,至于铁砂所造成的伤口,因为太细小,在这还有不少爆炸烟雾在空中弥漫时,根本看不清。他右肋上插了一杆铁枪,可见他也被炸药伤得不轻,自空中坠落时,竟不能在铁枪阵中全身而退。但即使如此,他却还站得沉稳如山,即使一身狼狈,身受重伤,可他一剑在手,竟依然有睥睨天下之态。在他面前十丈处,倒了无数铁甲兵,那些沉重的铁甲就像是纸片一样,被轻易割裂,那粗大的铁枪,几乎有一大半被削去了枪头,或拦腰斩断。那个人手中拿的,到底是人间的剑,还是天神的雷电,怎会有这么可怕的威力?苏慕云手心冰凉,心头冷彻,竟然这样也杀不了他,那么多炸药,还有受炸药激发的铁砂,比最强暗器高手发的暗器杀伤力还高,仍然杀不了他。衣衫不再洁白如雪的雪衣人身负重伤,反而仰天长啸,声如金石,只有兴奋喜悦,绝无悲愤郁结:“好心机,好布局。”他长笑赞叹,声音绝无一丝勉强,随着笑声,他信手拔出插在肋上的铁枪,随手一抛,毫不停留,挥剑再次掠出去。纵然他衣衫凌乱,满身伤痕,但剑光一起,依旧天地生辉。铁甲兵也乘他受伤之时,重列了战队,弓弩手早已搭弓在弦,复又箭发如雨。苏慕云心中忽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失声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发下任何命令了。箭发漫天之时,雪衣人竟然同样扬剑去挡。可是,他剑上所凝的却又是至阴至柔之力,百炼锋刃,贴到箭身上,竟如柔草软絮一般,完全不会引发火箭爆炸。他剑势向下一引,无尽火箭直接往下落去,正好落到铁甲兵面前,落地之时的震动,使得无数炸药再次引爆。漫天烟尘,什么也看不见,铁砂疾飞,火光乱闪,铁甲兵行动不便,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看不到东西,兼被铁砂所伤,立时狂呼哀叫,溃不成军。只听得战阵之中,惨呼不绝,倒地之声不断,兵刃破空声渐渐接近。雪衣人不过随便一引,就反过来利用火箭,破了最前方最难攻破的铁甲阵。铁甲兵后的弓弩手,再无反抗之力,在如此锋刃之前,还不是由着人砍瓜切菜一般。后方的长刀手,一层层的护卫,也受爆炸余波所影响,虽然不至于受伤,可视线也一样灰蒙蒙一片,看不清东西。明明知道可怕的强敌就在面前,却根本没有办法找出他的踪迹,只得不断挥动兵器,慌乱地乱劈,不但伤不了敌,还把自己人弄伤了。一片混乱,漫天烟尘之中,唯有那夺目之极的剑光,所向披靡,渐渐接近。苏慕云心头惨然,他只道火龙弩必可把这高手除掉,却哪里料到,不但没有杀成对方,反叫他利用了自己的火箭,破了自己布下的阵。如今铁甲兵已破,其他的护卫哪里还挡得住他。到处都是烟尘弥漫,到处都是鲜血四溅,无数哀呼惨嚎声中,有更多人负痛大喊。“王爷!”“保护王爷!”“王爷快走!”那些声音无限绝望而惊惶,即使是最低等的小兵也明白,他们的防卫圈已经被突破,他们再也不能将这神魔般可怕的人挡在行殿之外,被他突破保护圈不过是时间问题。大家能做的,只是大声催促着主君离开,同时拼尽生命,以求拖住刺客的步伐,为萧逸争取多一点逃生的时间。苏慕云咬咬牙,强吞下失败的苦涩,发出了同样的催促:“王爷,快移驾吧!”萧逸失笑:“逃得了吗?”他信手一招,唤来一个旁边随侍的军士:“把我这些批过的奏折立刻飞送京城,不可耽误。”军士愕然,还愣着不知道是不是要应命,萧逸已经施施然又拿起一份奏折了。苏慕云正要情急发作,却听见一个清锐如玉雪冰晶的声音响起:“王爷。”苏慕云闻言大惊,猛然回头,全身僵硬。萧逸也讶然抬头,见性德容色淡淡,气宇绝世,就这么静静站在了自己面前。雪衣人武功虽高,却还有迹可寻,但这个萧性德,到底是怎么不声不响,无声无息,轻易突破重重护卫,来到身旁的呢?这种事,的确可以把殿中所有人都给吓得呆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绝世高手身上,却想不到,还有一个更具威胁性的人,已经到了面前。苏慕云反应最快,持扇的手微不可察地悄悄一颤,几缕似有若无的银丝快若闪电的射出去。性德站立不动,银丝悄无声息射中了他,他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就似什么也没有发生。殿内的其他护兵这才想到要有所行动,萧逸却淡淡道:“退下。”他平和地对性德笑笑,信手拿起奏折扬了一扬:“这里还剩下三份奏折没批,一份关系到边关防务,一份是南方治水要件,还有一份是莱州旱灾,减免钱粮的折子。让我把它们批完,你再动手好不好?”他笑意从容,语气温和,直似在和人打商量,说办完了正事,再聊天一般。性德漠然施礼:“请恕属下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动手的话,属下听不懂。”萧逸微笑起来:“自然,我死在忽如其来的刺客手中才好,若是由皇上的侍卫动手,倒易落人话柄。”他漫然望了望外面越来越近,无论多少人倒下,多少血溅出都挡不住的剑光,略有惋惜地叹了一声:“看来,这奏折,真的处理不完了。”话音刚落,剑影已劈破迷雾,劈破天地,似也要一剑劈裂行殿一般,经天而来。剑光起,鲜血溅。几乎在同时,有十几个侍卫一起挡到萧逸前方,也一起倒下去,至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至死,都没有让开阻挡的身影。剑影一敛,现出持剑人的身影。离得这么近,萧逸才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虽然脸已经因为炸药而黑了,可是,眉扬若剑,目锐若剑,鼻直若剑,神采若剑,整个人就是一把出鞘宝剑,而一泓秋水的神剑,执在他的手中,纵已夺命无数,竟还滴血不沾。他高华得一路杀戮,剑犹不沾血,他飘逸得纵被炸得伤痕处处,仍不是凡人可以触摸的存在。他看定萧逸,长笑一声:“摄政王?”“摄”字出口时,身后又有无数人扑过来,许多人身上犹带着他刚才闯阵时造成的重伤,可是为了保卫他们的主君,却是毫不犹豫回扑而来。他人未回头,剑已回扫了出去,剑锋未到,剑气却有若实质,当者辟易。十几个人,甲裂衣开,胸前血出如泉,惨呼倒地,却仍有一个身影,快捷若电,直扑而来,生生抓住他刚刚挥出,正要收回的宝剑。雪衣人一怔,竟不立刻抽剑,住身回首,凝眸看去。那高大汉子,两手死死抓住他的剑锋,掌心鲜血流个不停,脸上惨无人色,五官因疼痛而扭曲,颤声道:“王爷快走。”他每说一字,口中就涌出鲜血,额上、脸上、颈上、胸上、腹上、臂上、腿上,无一处不在流血。萧逸面露恻然之色:“允文,你已尽力,何必如此?”赵允文惨然而笑,虽然他笑的时候,五官也已扭曲得异样难看。雪衣人只须信手一剑,就可将他一挥为二。但雪衣人竟然弃剑,后退一步,深施一礼:“将军忠义,我深敬慕,实不敢再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