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仪一惊,伸手扶住楚韵如:“皇后,你怎么了?”楚韵如因容若忽然离去的惊变而震住,其后,几组人马连番赶去护驾,她都不及反应,此时忽忆起,苏良、赵仪根本不是忠心侍卫,却是心心念念取容若人头的刺客,而那个曾数次阻拦他们的萧性德已然不在,不由骇然失声惊叫。此刻听楚凤仪发问,楚韵如又觉一时之间难以解释,只是颤声道:“皇上有危险,母后,儿臣要去救他。”一时间,也顾不得楚凤仪因她一句话而白了的脸,她弯腰施礼,待礼毕之时,人竟已如行云流水,往外滑出数丈。旁人都没有料到,皇后跟着别人学了几天武功,居然会有这种身手。但楚韵如既是大楚皇后,又是楚家女儿,身分何等尊贵,在被容若冲出去之后,楚逍哪能让她再离去,疾喝道:“请皇后止步。”随着他的一声喝,同时有十余人对楚韵如恭敬施礼:“皇后止步。”就在这一施礼之间,楚韵如已觉至少有七八道强风压过来,竟是要迫得她动弹不得。她此刻虽身负极高明的武学,却根本没有打斗经验,心中又乱又怕,好在她跟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师父,在这心惊又乱的时候,还能以一个姿势极优美的旋身,自自然然把所有的劲力轻易卸掉,双袖微振,竟是要反借这阻拦之力,掠上半空。几个阻拦楚韵如的军士,都算是禁军中的高手,万料不到,当朝皇后,竟有如此身手。若是旁人突围,还可以想法阻拦,但此刻对方是皇后,刀不能砍、剑不能伤,就是让他们大男人的手碰一下,也是大罪。一时间,谁也无法在第一时间,用最快的方式加以阻拦。眼看楚韵如就可突围而去,楚逍却已藉着这一阻之力,大步来到面前。他是楚韵如的叔叔,不必太顾忌男女之别,低喝一声:“皇后回转。”便伸手去拉楚韵如,五指微张,快如风雷。楚韵如皓腕一沉,动作同样迅疾。楚逍脸色一沉,声音亦沉了下来:“皇后!”五指点、弹、挥、按、拂、捺,竟都是极精妙的招式,招招不离楚韵如的玉腕。楚韵如纤手闪、转、避、让、挡、卸,勉强应付下来,只是脚下已连续往后退了七八步。可是楚逍脸色反而更加沉重了。他统领禁军,眼界武功都高人一等,此时表面上虽占上风,心中却明白,楚韵如的招式身法都精妙至极,这几下交手,她有好几次最佳的反击机会,只是她完全没有打斗经验,内心慌张,所以才尽皆错过。若是让她定下神来,安心应战,出丑的,只怕还会是他自己。楚逍心中震惊,可是楚韵如心头的惊慌急切更甚,越是慌张,招式身法越是漏洞百出,早累出满身香汗,眼见就要被逼回包围圈中心,再难去援助容若,忽觉右腕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她凌空飞起,避过楚逍的招式,越过数丈的距离,直往一匹马背上落去。楚韵如耳旁听楚逍一声怒喝:“拦下。”继而是兵刃破空的风声,和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声音。几乎是在楚韵如坐到马上的同时,快马就已像箭一般冲了出去。楚韵如茫然回首,见楚逍满脸震惊之色,一众官兵都面带愕然,而最前方的十几个官兵,手上都拿着从中间断开的刀与剑,正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这边。楚韵如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缓缓抬头,望向一手控马,一手轻轻把玉钗插回发间的绝代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董嫣然的美丽,像最美的月色、最柔的春水,甚至于在她用一根普通的玉钗,震断十几件百炼精钢的兵器之后,她的动作,都只如分花拂柳一般,既柔且美。她的声音和微笑,同样柔美得如花似月:“皇后忘了,我是御史董仲方之女董嫣然,我们不正要赶去护驾吗?”一连串的变化,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等到楚凤仪回过神时,楚韵如已被董嫣然带着突出防护圈,一马绝尘而去。楚凤仪低低惊呼一声,忆起楚韵如方才言及爱子有难,不免脸上失色,情不自禁快步向前走去。楚逍却在前方伸手一拦:“皇太后。”楚凤仪煞白了脸,低喝:“闪开。”楚逍浓眉一皱,徐徐摇头。楚凤仪忧形于色:“让开,我要去追皇帝,我在他身旁,方能保他安全。”楚逍望着楚凤仪,幽深眼神中流露出悲悯,拦阻的手臂依然横在半空中,声音低低沉沉:“皇太后,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你的生命,对于楚家、对于楚国,才是最需要保证的。”楚凤仪一怔,抬头望向自小一同长大的兄长,看进他幽幽深深的眼眸,忽觉一股寒意从心头慢慢升了起来。她素来聪慧,多年在权力场中,更磨练出惊人的心机,只是素来对亲人依仗信任,并不做其他想法。此时,看楚逍神色有异,语气低沉,心头竟觉得猛然下沉。楚凤仪忽然间把许许多多事全部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脸上仅有的血色也迅速退去。她嘴唇微颤,轻轻地问:“为什么只来了你一个?七叔呢?四伯呢?他们辈分高,地位亦超然,只要露一个面,萧逸就不能不顾忌,为什么他们都不来?”楚逍望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却不说话。楚凤仪凄然一笑:“我还只道他们另有计较,明着派了你来,暗中早有旁的行动,却原来,竟是我错了?我早该想到,你手中带出来的禁军何等精锐,怎会连番让人闯出去,甚至连皇帝出去,你们都没能拦住,只怕,纵然是皇帝不走,你们也会想法子,将他调离我的身旁。这段日子来,楚家表面上的一切活动都依从我的计策,今日,你也肯领兵来保护我,原来全都是一场戏,一切都只是为了瞒过我,让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任你们分隔了我们母子。”她越说越是凄恻,眼神悲伤欲绝。楚逍望着她,欲言又止。眼前的人,纵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但也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聪明可爱的小妹子。“为什么?”楚凤仪愤然逼视他,声音并不特别高,却有些嘶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难道不是楚家的女儿?皇帝,难道不是楚家的外孙?为了楚家的权势,你们强行将我和萧逸拆散,不顾我的死活,把我嫁进皇宫。这些年,我苦苦挣扎,勉力保住太后的荣耀,难道,保的不也是楚家的地位吗?”楚逍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低声道:“凤仪,你忘了,萧逸的母亲,已故的孝贤皇后,同样是楚家的女儿,萧逸也是楚家的外孙。萧楚两家,代代联姻,楚家势力,盘根错节,和所有王室宗亲都有牵连。楚家女儿坐在太后位上固然好,但若一定做不到,楚家也不能为此拼掉所有的实力。”“凤仪,我们并不想出卖你,这些年来,我们倾举家之力支持你,都是真的。当初我们甚至曾经瞒着你,多次派人刺杀萧逸。一直以来,依从你的计划,开展行动,也绝不仅仅是做戏,我们的确希望你能赢。”“但是萧逸的能力、成就,同样看在所有人眼中。而萧若,实在太不成器了,甚至危机已在眼前,他却还惦着美丽女子,竟在大殿朝会之时,公然议论别人的女儿,这岂是人主之才?”“凤仪,不是楚家不肯护你,实在是,楚家几百年基业,举族的荣辱,不能随便赌掉。更何况,我们尚要考虑整个楚国的利益。萧若他……”楚逍顿了一顿,有些艰涩地道:“不配身居至尊。如今天下纷争,诸强并立。若让他掌握江山,纵楚家拥有至高的地位,楚国却沦为旁人竞逐之鹿。覆巢之下,又何来完卵?凤仪,为国为家,我们……”楚凤仪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有些空洞,一阵风吹来,拂动她的衣襟,恍惚间,让人觉得,这个站在国家最顶端的女子,已经虚弱得连一阵风,都足以吹倒她。